当青袖早上发现白九留书离去,还来不及头疼,便遇上了找上门来的楚砚辞。
在昆吾山上时两人并无太多交集,楚砚辞出身好,天赋高,容貌佳,他作为前任掌门侄及现任掌门首徒,半生顺遂前途光明,傲世轻物,超然不群,往来者寥寥几位也都是世家子弟翘楚,青袖自然不在其中。
所以,她也不知道他的疏离是本性使然还是因为她已非同门中人。
“郑姑娘。”他这样叫她,俊美的容颜上挑不出一点瑕疵,也没有一丝表情,身姿挺立,却并不施礼。
但青袖不在乎,懒得多言,直接将混沌珠给了他。
她这样直爽,倒叫楚砚辞有些惊讶,神色不明地注视着她,眉目间似乎流露出一丝愁绪。
“楚公子还有什么事吗?”青袖直接问道。比起他来,她更关心贪睡的苏木和出走的白九,不愿再将时间浪费在不重要的人身上。
什么乖巧柔弱惹人怜爱,她跟那人说的一点也不一样,楚砚辞有一息的沉默,然后沉声道:“我会将神器护送至山上,你说的事师尊已命宗德长老着手调查,长老希望你能回山上一趟。”
浮云派中谁不知道言办老儿就是掌门养的一条疯狗,自家人查自家人能查出个鬼来,青袖再一次感叹这昆吾山上已经烂透了。她直视着他的双眼,冷冷说道:“我信里已经把事情说得非常清楚,如果他非要再问我些什么,那我在山下随时恭候。”
楚砚辞黑着脸拂袖离去,青袖没有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爱好,干脆地没有相送。
她把白九的留书看了一遍又一遍,苏木才揉着眼睛醒来,她睡着了但并没有睡好,揉着两边太阳穴一睁眼便开始告状:“白九那个怪人,害我睡着了也在做噩梦。该死该死!”
青袖不想再做判官,只说道:“我有盛明希留的安神丸,不过你个小孩子应该吃不了吧?”
“叫我闻闻。”苏木顶着鸡窝头拖拉着鞋下床,皱着鼻子细闻,又掰下一小块舔食:“酸枣仁、合欢皮、茯苓……”
“诶哟!”青袖抓一把她乱蓬蓬的头发,笑言道:“这么厉害?”
苏木洋洋得意:“那是,也不看是谁教的。”
她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仰头问道:“还有早饭吗?我好饿啊。”
青袖捏捏她的小脸,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去给你拿来。”
巳时许,苏木才吃上早点,青袖出门前去寻白九。
赵鑫是有名的富商,打听到他的行踪再找到他的别院不是什么难事。门房也是识相的,很快通传了主人。赵鑫亲自来迎,领着她去后院找人。
她再看见白九时,正有人手把手地教他投壶,青袖眼看着一只手扶在他腰身上,那不规矩的嘴马上就要亲吻到他的耳廓,而他大上午的脸上便一片醺红,只盯着壶口跃跃欲试。
青袖大步上前,一手拉过他来,一脚踹开那人。
那人惨叫着落地,婢女立刻上前查看主人,家丁则将两人团团围住。
赵鑫默不作声,轻扫身旁暴怒之人一眼,又审视着这关系神秘的两人。
白九未曾生气,任女子拉着他手腕,只沉默望着她,神色莫测,而那女子骤然亮出长剑,随手轻轻一挥,石栏粉碎,湖面霎时惊起高墙似的浪涛,水花溅落时将人淋湿且砸得生疼,那正怒骂叫嚣的顿时哑了声音。
可惜了,梅花冷艳,却不料是钢筋铁骨的枝桠,难以折动。赵鑫摆摆手,家丁散开,放任青袖拉着白九离去。
“难道叫那母老虎就这么把白九带走了吗?”没能得手的公子哥落汤鸡似的,揉着淤青的胸口,恨恨地不甘心。
赵鑫却并不着急,脸上是势在必得的笑容,缓缓说道:“不急,白九会回来的,他从那女子那里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天汉东穿白玉京,日华浮动翠光生。洛阳城花天锦地,软红十丈,洛阳人纸醉金迷,醉生梦死,欲壑难填。总要有新鲜面孔源源不断地滋养这金银堆里生出来的**,他赵鑫一介商人,做的就是这牵线搭桥的生意。
除了一张脸外身无一物的妖童媛女,又寂寞,又贪婪,十有**要烂死在这洛阳城里,剩下的一半看命,一半看他赵鑫。
白九命不好,顶着那样惊艳的皮囊活着,却弄不清自己想要什么,却又眼巴巴地想要别人给。
他说,那白九会回来的。
赵家的别院建在洛阳城外山上,青袖拉着白九到小溪旁,他这回没再吵闹,安静地坐在溪水边洗脸。
青袖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
白九摩擦着帕子上的翠竹,风平浪静,犹在玩笑:“好笨的针脚,这不会是你自己绣的吧?”
青袖摇摇头:“师妹送的。”她再看一眼,替云珞争辩道:“我瞧着挺好的啊!”但想起他从前的身份,小楼中那副只绣了一半的牡丹图已是栩栩如生国色天香,她便轻声笑了:“跟你比自然是还差一些。”
白九勉强满意她的回答,帕子拿在手里,并不抬头,闷闷问她:“我不都给你留信了吗?你还找来做什么?”
青袖取出一些金银:“这是玄商的钱,我觉得该分你一些。”
原来是这样,白九嘲笑自己又在自作多情,抬起头来。
“赵鑫他……”
她刚开了个头就被他打断,白九一张妖冶绝殊的脸笑得倾国倾城:“赵鑫怎么样不关你的事,我又不是苏木那样的孩童要人照顾管束。如今我身体康健,大好年华,想纵情享乐一番又有何错?”
他的话的确有道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她从前勉强自己已经够了,如今难不成还要勉强别人吗?青袖摇摇头:“好,你没有错,是我越界了,那你照顾好自己。”
白九攥紧了手心的帕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沉默。
盛明希走了,白九也走了,青青姐是她一个人的了,苏木咬着筷子看着盛汤的青袖,突然开口道:“青青姐,洛阳我玩够了,你带我去长安找柳师姐吧!我要继续学习医术。”
百里大哥刚死时,她在尸体旁犹豫过一阵子,最后只是给柳师姐寄去一封讣告,然后便和紫苏他们一同为百里大哥下葬。柳师姐因为侍奉陛下人回不来,快马送来一封信,告诉她如何找上云家商队,要她前去长安跟着她一同生活。
虽然真的很喜欢青青姐,但苏木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和她长久地生活。之前她不懂百里大哥所说的凤遨云端鹤唳九霄,可他死之后青青姐身上孤冷绝尘的气息便彻底显露出来,她才隐隐感觉到可能有一些人,即使眉眼弯弯唇角扬起,说着玩笑话,做着热闹事,亲密贴近着人间烟火,也是没有办法真正置身其中的。
无论是盛明希还是白九,都不能与她长久同行,自己留到最后已经胜过那两人很多了。
苏木想,她原本会在那个月夜失去最亲的人,然后按照百里大哥遗书中所写前去长安投奔柳师姐。方台镇上小院里最后的快乐时光已经是上天额外的恩赐,洛阳城里的繁华喜乐更是她不可再求的一场美梦。兜兜转转,她还是要走上相同的道路的。
这一次,她不要再被丢下。
“你想好了?”青袖惊讶过后问她。
苏木点点头。
“没有其他想跟我说的了吗?”
她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叮嘱道:“嗯,你要好好的,不要再受伤了,能靠嘴皮子解决的就别见血,你年纪越大,气血再生越不容易。当然别人欺负到你头上了你千万别跟他客气,拿你的剑砍他。你再熬个十年,等我学成本事了,我赚钱养你。如果你有看对眼的男人,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要叫臭男人给骗了。盛明希吧,啧,我觉得他配不上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青袖快要笑出眼泪,伸出小指,说道:“一言为定,十年之后我就赖在你家门口,等着你养我。”
“拉钩就拉钩,我还骗你不成。”苏木放下肉包子跟她拉钩盖章。
“诶呀,你沾我一手油,真讨厌!”青袖背过身去洗手。
苏木在桌边啃着肉包子晃着小腿,笑眯眯地看着她掩耳盗铃。
她真厉害,又把青青姐说哭了。
苏木说坐马车坐得她屁股疼,缠着青袖要试一试御剑飞行,青袖答应了她。
她环抱住青袖,睁着眼看着自己急速升到了高空之中,她欢呼着看着偌大的洛阳城变成小小的方块,行人比蚂蚁还要渺小,然后几息之间神都也成小黑点,隐没在云层之间没了踪迹。
御剑的速度比她想象得还要快,不过半日余她们两人便落到了长安城外,远处金甲长枪的一队人马奔腾而来,青袖拎着她让开大道,支起一方小结界避开飞扬的尘土。
遥望长安城,是有别于洛阳的巍峨庄重。青袖再次询问苏木:“真的不回方台镇了吗?”
苏木摇摇头:“那里到处都是百里大哥的痕迹,我看着便觉得伤心。”她牵着青袖手笑笑:“去柳师姐那儿挺好的,少不了我吃和穿,而且她那么斯文的人,就算我背错了书应该也舍不得打我。而且她那么有本事,说不定还能把我变得好看一点。”
青袖亲手把苏木交给了柳华。
柳华的官服也是绿色的,腰间革带愈发衬得她体态修长,也许是宫中事务繁忙,比起上次相见,她脸上有些掩藏不住的疲惫。
她是知道百里霜之死的原委,对着青袖她不能说一点埋怨没有,却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她看着她沉静的双目和瘦削的双颊,还有那领口处的伤疤,只能长长叹了口气,她揽着乖巧的苏木,婉声说道:“近日我有些脱不开身,等下次你来看苏木时我再与你同游长安。”
青袖点点头。对着蓄了两汪泪水的苏木笑了笑,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然后挥挥手,离开永安坊,出了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