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四人都起得较往常晚些,用过饭后苏木围着盛明希蹦蹦跳跳:“喂大熊猫,你付钱给我们买衣裳的话还算不算数?”
盛明希看着白九比自己更甚的眼下乌青,刚想反驳,又随即住了嘴:“对,小祖宗,您尽管买,小的付钱。”
苏木还不满意:“啧,阴阳怪气的。”然后又贱兮兮地凑到他跟前:“盛明希,你多大了呀!”
盛明希忍不住了,揪着苏木的双髻:“你管我多大。待会儿我们去买发簪,你个没及笄的小丫头看着就好。”
苏木两巴掌挥舞着打去:“不行,我也要带珠花,给我买给我买!”
旷日持久的打闹里哪里分得清对错。青袖不理会两个幼稚鬼,转而对白九说到:“洛阳城里兴盛击蹴,你待会儿先试两身骑装,抽空先学骑马吧!”
白九沉默片刻,想问些什么又觉得没有意义,轻轻点了点头。
长乐坊最好的成衣铺里,盛明希大手一挥,叫三人随便挑选,不要客气。
苏木问他:“你自己不需要买吗?不会是囊中羞涩还偏要装大方,想着能省一件是一件吧?”
盛明希哭笑不得:“我钱袋子空了一定先卖了你填满!小姑奶奶,快去挑吧!”
白九精于绣工,自然也对布匹略知一二,他看着盛明希身上衣裳,估摸着并非凡品,猜测这铺子里大概是没他瞧得上眼的。苏木还是不大放心,扯着青袖问道:“他付钱真的没关系吗?”
青袖笑了:“嗯,你喜欢什么便买什么,有我在,没有关系。”她拿起一身鹅黄色的衫裙:“这一身便很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穿,快去试试。”
苏木接过,不多时从屏风后探出个小脑袋,犹犹豫豫地,冲她招招手。
青袖笑问“又怎么了?”放下茶盏,起身前去。
“青青姐,从你回来以后,我见你便只穿黑白两色,你是还在为百里大哥服丧吗?”
青袖愣了愣,她与百里霜无名无份,五服之内她不沾分寸,她摇了摇头。至于一身缟素,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悼念什么。
她摸摸苏木的小脸,知她心中所想,温言道:“你小小年纪便操持百里后事,即使有人帮忙也是辛劳非常,街坊邻居都看在眼里,夸你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他泉下有知,怕是只会心疼你而责怪自己。所以,你不必再顾忌什么,你安康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苏木背过身,轻轻应了一声。
试了半晌,苏木穿着新衣裳蹦蹦跳跳下了楼,在盛明希面前转了一圈,叉着腰命令道:“快,夸我新衣裳好看!”
小姑娘神采奕奕,眼睛亮晶晶的,如朝阳初升,盛明希看着也觉欢喜:“嗯,新衣服好看,人也好看。”
难得从他嘴里蹦出句好听话,苏木一惊,转而向青袖告状:“青青姐,盛明希调戏我!”
盛明希呛得连连咳嗽,放下茶盏,就要打死这个嘴上没把门的臭丫头。
青袖笑着看他们玩闹,一边下楼一边称赞白九“你眼光不错,影青、竹月两色倒是衬你,紫花布和茶色也还不错。”
白九如今话并不多:“这脸太艳,便要穿得素净些才好。”
成衣铺结过账后,盛明希劝道:“师姐既看不中洛阳的衣裳,不如去金石铺子里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首饰。”
苏木额头上被弹过的地方一片泛红,拉着青袖衣角央求道:“师姐,我想要洛阳姑娘头上戴的那种珠花。”
白九思忖后说到:“首饰什么的我不需要了,我……想自己逛一逛可以吗?”
青袖自是应允,给了她一张符纸,叫他如有意外即刻召唤,约定时间在荣记坊会合。
其余三人逛了几家店,期间找了家闻名的胡饼店解决了午饭,苏木填报了肚子,又如愿戴上了如今洛阳城里流行的玲珑花钿,配着新衣裳,喜气洋洋地,脚下有个小水坑都忍不住要照上一照,蹦跳着越过两人朝前走去。
“师姐没有喜欢的吗?”盛明希像是十分纠结她什么都没有买。
“你不是也没有喜欢的吗?”青袖问他。
“那不一样。”盛明希低着头踢着脚下石子,闷闷不乐。
他不知道青袖最受不住他这般委屈模样,她不自觉放低了声:“你之前已经送过我很多首饰和衣裳了,我……很喜欢。只是现在,我真的不需要这些东西了。”
盛明希抬眼看她,他也不知道青袖有多喜欢他这一双澄若琉璃的眼睛,他只听见她如春水般清而柔的声音:“你知晓我明白你心意的。但我对你的情谊,我自己都还不明了。你……且容我静一静。”
细细梳理,青袖对他并不完全清白,己过峰下的初遇太过惊艳,当时她心中便有莫名感觉,只是她下意识地把他当作云珞的人,可后来当他拿着绿牡丹哄她开心,在雪中执伞捧着桃花,还有引颈待戮之时雾气氤氲的双眸,许许多多时刻,她心中从来都不曾平静。
她的目光追逐着苏木跳跃的身影,他注视着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庞,身体像是挥舞过一千次剑招,血液来来回回在胸口奔腾,神魂像是被春阳无声充盈,轻飘飘地一片宁静。明明只是一个希望的苗头,他却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得到了什么,仿佛顷刻间富有天下。
在这凡尘最繁华之处,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声音与气味鱼龙混杂,天地之大,也不过此时此刻并肩两人而已。
他觉得满足,又忍不住贪求更多。
他想不明白,却也觉得不必再想。
等新衣裳制成后,四人一同去了马场,先都学会骑马,再一起学击球。
青袖是很早便会骑马的,盛明希则是这次下山后新学会的,而苏木和白九是不会的。原本打算两人各自教会一人的,但两个不会的还很挑剔,都不叫盛明希教,好在有人主动上前搭话,说马场有师傅可以教客人骑马,技术精湛,价格公道。白九原也不想跟苏木争人,欣然答应。
于是最后便成了青袖环抱着苏木先体验骑马,盛明希在一边作陪。
有蝴蝶引起盛明希胯下马儿注意,带着心不在焉的盛明希往前小跑。苏木时刻视他为仇敌,立即跟青袖告发他:“青青姐,盛明希在挑衅我们,我们追上他!超过他!”
说着振臂一呼,斗志十足。
青袖无不可,轻甩马鞭越过了盛明希。
盛明希也有意炫耀一下自己无师自通的马术,不甘落后地跟着甩开马鞭。
白九看着他们肆意欢快的背影渐渐走远,攥紧了缰绳,有些出神。
“公子?”师傅唤他:“可要我牵着绳子咱们再溜一圈?”
白九还来不及回答,背后便有爽朗的男声响起:“老张,都多少年了你还是这一套老法子!”
师傅和白九同时回头看。
“少爷,您怎么今天想起来这边跑马了?”
原来是这马场的少东家。白九不动声色打量他一眼,银鞍白马,君子如玉,马是良驹,人是俊才。
赵鑫毫不遮掩眼中惊艳之色,先回答了张师傅:“哦,陛下新赏了宝安公主两匹西凉宝马,公主先交给我照管,这边宽敞,我带它们出来跑两圈。”又看向白九:“这位是?”
张师傅连忙介绍:“这位马场的客人白公子,不曾学过马术,我正在教他。”又跟白九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赵家的少东家。”
赵鑫笑言道:“叫我说初学骑马,马儿比师傅重要,白贤弟不如试试我的飞雪,它最温顺,我家中弟妹都是在它背上学会的骑马。”
他诚意相邀,白九也想交个新朋友,自然含笑答应。
盛明希看着苏木,青袖打马到她身前,瞥一眼陌生男子,询问白九:“没事吧?”
她这分明还是把他当女子看待,白九笑着摇摇头:“我没事,我这儿有赵兄教我,你快看看他们两个吧!”
青袖一回头,不远处马上苏木不抓缰绳,不知怎的反而抓住地上盛明希头发,顿时头疼,对着白九说道:“我过去看看,你这边有事叫我。”
白九点头后,她控马潇洒离开。
青袖没问赵鑫,白九也没跟她介绍,只又看着她背影出神。
赵鑫在他眼前晃晃手,玩笑道:“可是看美人看呆了?难不成这位便是贤弟的心上人?可我看人家似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啊!”
白九厌烦之下便暴露出几分本性:“赵兄家财万贯怎还少钱医治眼睛?那女童多大了,那少年如何能生出她来?”
他这样说话才配得上他那张绝世的脸,连刻薄都是风情,这样活色生香才有贵人喜欢。赵鑫丝毫不生气,故意试探他的底线:“那保不住就有人天赋异禀世所罕见呢?”
白九皱了皱眉,却未就此事再与他争辩。
赵鑫已将他的出身和性情约莫出个大概,假装慌忙解释道:“诶哟我这喝了二两酒便管不住自己这张嘴,贤弟是个文雅人,怪我唐突,等明日设宴我向你请罪。”
见他没再追究,赵鑫满脸笑意:“不过那女子……”
白九再看过去时苏木已经抓住了缰绳,青袖和盛明希一左一右护在她身侧。
或许赵鑫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苏木的顽劣不过是恃宠而骄,因为她知道郑青袖待她如小妹如女儿,而盛明希俊逸又执著,也许真的会有一天能打动郑青袖,有个除师弟之外的名分。
而她自己呢?不过与她萍水相逢,她帮助过的女子肯定不止她一人。
这场刚刚开头的战争她已经是必败无疑。
白九垂眸,平静说道:“是我厚颜非要留在她身边,她……不过是因为心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