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想吃红烧鱼了吗?我来做。”一片静默中,盛明希率先开了口。
青袖轻笑一声,真是大言不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是会生火还是会切菜,更别提烹调了,居然还敢说要做红烧鱼?
青袖又躺倒在摇椅上,闭了眼,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扶手,百里霜啊百里霜……
一阵轻风拂面而过,如旧人般温柔,她眼角最后落下一滴泪。
釜下墨、月下灰,止血、消积、清毒、散火,却不是她的解药。
一个冬春的相遇就此结局,他不必再懦弱,她会继续挣扎。
她该朝前走了。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五月的牡丹是看不上了,梅花等等还能看得上。苏木,我们去洛阳瞧瞧可好?”
苏木用力点点头:“好,青青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盛明希和白九自是没有意见的。盛明希甚至松了口气,虽然师姐没打算理会长安和冀州的消息,也没再说云珞的事,他似乎并无用武之地,但好在她准备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之后总会慢慢好起来的。而白九低垂的目光落在地上,一如既往叫人看不清在想些什么。
说走就走,四人并未耽搁太久,第二天早上便踏上了前往花都洛阳的旅途。
原就是为了出游,又带着苏木和白九,自是不好御剑,虽然苏木吵闹了好久想飞上天看看,但盛明希一番烂果子碎豆腐的吓唬倒叫她不再声张。
白九直到青袖看重这个黄毛丫头,有意拉拢她,温言劝慰了她好久,她依旧忿忿的没什么好脸色。
上了马车犹在愤恨,好好的枇杷,吃出个咬牙切齿的模样,翻到底下一颗烂掉的果子,毫不犹豫地掀开帘子,朝着骑马并行的盛明希身上扔去。
盛明希听见动静,不在意地伸手去接,手上没用多大力气却将烂掉的果子攥个稀巴烂,一手脏污令他惊呼一声,擦干净手就要探身进来捉拿罪魁祸首。
苏木志满意得,咯咯笑着躲进青袖怀中,叫他悻悻止住动作。
白九也乐于看他吃瘪,笑着说着风凉话:“盛公子,苏木妹妹年幼,你大人有大量,何必与她争执置气呢?”
没想到苏木听了这话却并不高兴:“跟年纪大小没关系,他盛明希就不是我苏木的对手。”
白九没再说话。
路上路过城镇,盛明希和白九出去采办,青袖私下里问苏木:“我看你好像不怎么喜欢他们两个,你不是可喜欢好看的哥哥姐姐了吗?”
“还行吧!”苏木恹恹地歪倒在她身上,一路的晕车叫她一直都没什么精神,“男人干嘛也长得那么白,而且姓盛的天天一幅老子最牛的模样,也就跟你说话态度好点,姓白的不男不女,皮笑肉不笑的,怪没意思的。”她撇撇嘴,抱住了青袖胳膊“诶呀,他们什么时候离开啊?就我们两个人去洛阳玩不好吗?”
青袖还没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到:“就我们两个人去吃蟹黄毕罗、玉露团、金乳酥、巨胜奴、荔枝酥山不好吗?”
青袖哭笑不得:“你吃点稍凉的就闹肚子,还敢吃酥山?”
“我不管嘛,我听说每一种点心都可好吃了,我只去一趟还不吃个够吗?你是不不是没钱了?那正好,赶走他们两个,我们还能少些花销。”
青袖不便此时说出之后的打算,她手里的银钱够十个苏木再活十辈子了,她敲敲她的小脑袋瓜:“你放心,你只要吃不破肚皮,我就敢管够!”
苏木便喜滋滋的。
野外逢上急雨,盛明希上了马车。
车上虽坐了四人,倒还算宽敞,苏木看不惯盛明希那不时就偷瞄一眼她身畔青青姐的狗贼模样,一伸腿便踢了他一脚。
盛明希原本没当回事,只当她不小心,可这小丫头偷瞄一眼瞧见青袖仍在小憩,悄悄地朝着盛明希吐了下舌头,悄声缓慢动着嘴型。
你。看。什。么。看。
关她什么事?她又在挑衅,盛明希一点就着,啧了一声,吵醒了青袖。
青袖看看炸毛的盛明希,又看看理直气壮的苏木,不明所以:“怎么了?”
苏木还一脸无辜:“我不知道呀!”
他冷哼一声,屁大点的事不至于惊扰师姐,但叫他盛明希接连闷声吃两个小亏绝不可能,他不气不恼,像是随口说到“没什么事,师姐,只是突然想到听你说过云珞家里就在洛阳吧!”
“是。”青袖还是不明所以。
“哎可惜了,云珞那么可爱、乖巧、懂事、听话,师姐最喜欢云珞了。”盛明希几乎一字一顿地说着,生怕苏木听不明白,他得意地看着她睁大的眼睛,继续说道:“要是云珞知道师姐你来洛阳的话,不知道该多开心。”
苏木果然上当:“青青姐,云珞是谁?为什么他说你最喜欢云珞?”
青袖挑眉看向盛明希,始作俑者心虚地转开视线。
白九含笑旁观一切,自始至终他看得最是明白,如此,这二人都是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他的敌人原来不止一个。他嘴角上扬,暗自思忖。
小镇上来的黄毛小丫头不喜欢肤色白皙的男子,可洛阳的妇人们却最爱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郎君。他们进城后下了马车,一路上便收到不少注视,那些欣赏恋慕的目光落在白九和盛明希身上,随之而来的是楼上小姐夫人们投掷的锦囊和绣帕。
盛明希顺势接住迎面而来的香包,利落地反手扔到了楼上,然后侧身闪开接踵而至的另一枚,赢得几声喝彩。
白九明显更受欢迎,方台镇上怕落人口舌,他一直戴着幕篱,一路上为避免惹事生非也很少摘下,在今朝最繁华的花都里人流如织,碧眸雪肤的胡姬当垆卖酒,高大漆黑的昆仑奴随主人穿街而过,他尝试着露出真实面容。
当他第一次被香包击中时他有些怔愣,那些女子毫无顾忌的欢声笑语落入耳中,他疑惑地摩擦着香包上荷叶莲花的纹路,抬头仰望那些鲜艳明媚的笑颜,拿起香包小心地放到鼻下轻嗅,是恍如隔世的菡萏清香。
他在这香气中闭上眼匆匆回味自己仓促狼狈的半生,却莫名引得年轻女子们尖叫连连,朱砂色的绣帕随风飘落,不偏不倚落在他昳丽的脸庞上,如喜帕一般,遮去他不合时宜的眼泪,又令尖叫声更甚。
“洛阳的姑娘胆子大,嗓门也大。”盛明希也没见过这阵仗,吓得躲开白九,凑到青袖和苏木身旁。
苏木咬着新买的胡饼,惊讶地张大了嘴:“太疯狂了吧!洛阳城里齐头整脸的男人都还没死光呢吧?怎么这些女人跟没见过男人一样!”
青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行人翻着白眼毫不客气的嘲笑道:“哪个山沟里出来的乡巴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们村男人才死光了!”
“你骂谁乡巴佬呢!”苏木作势就要冲上前。
酒气冲天的中年男人走路走得东倒西歪,像是摇摇欲坠的秤砣,在密集的人群中偏砸中了一个豆芽菜似的小丫头想要逞凶作威一番。
盛明希抱臂挡在苏木面前,抬眼便是不服来战的倨傲:“是啊!在我们村里谢顶的、口臭的、大腹便便的男人早就抹脖子自杀了,活不到你这个岁数!”
青袖扑哧笑出了声,盛明希这话说的不假,浮香谷人莳花弄草,修篱烹茶,以花为貌,以柳为态,秋水为神,美玉为骨,即使弯弓射箭也是优雅翩然,个个恍若仙人,当真寻不出一个如眼前这般庸俗丑陋之人。
男人没想到这麻衣步履的黄毛丫头还有这样不凡的同伴,悻悻离去。
苏木别扭着还没道谢,盛明希回头,教训的话就先说出了口:“小姑娘家家的,说话客气些不行吗?”
一听这话,苏木立刻变了脸色,一手叉腰,一手就要戳到盛明希鼻子尖:“你算哪根葱,也敢来教姑奶奶做人?”
盛明希气急反笑,才不管自己大她几岁,一撸袖子,似乎要大战一场。
青袖及时拦住了两人:“好了,我有些头痛,先找个客栈落脚吧!”
两人不服,不约而同哼的一声,头朝两边互不理睬。
人群拥挤,为避免出现踩踏等事件,巡城司的人开始疏散人群,白九握着香包还在愣神,青袖上前拉住他的手腕避开官兵的驱逐,他乖巧地任由她牵着,甚至另一只手也攀附住青袖小臂,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不肯放手。
苏木还在生气,盛明希皱眉看着失魂落魄的白九,觉得他莫名其妙惺惺作态,而青袖回头看他一眼,心下了然,并不多说。
她选择来洛阳,一是想和苏木出来游玩散心,二则是为了白九。
他接连遭遇变故,又颇有些任性,非要跟着她,不过是还不能适应新身份心生胆怯而已。
可山外有青山,天下之大,四海九州,十三路三百郡,不止一个莲花镇,一座老绣楼。你看这长街店铺如星,嬉笑怒骂喧嚣,繁华富贵迷眼,红尘烟火醉人,如何容不下一个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