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耗十年后她潇洒成魔了 第48章 第 48 章

师长们如何商议的，盛明希不知，他被关在自己院中，杨志简稀里糊涂地奉命看守在门口。

先找来的是他的父亲。

父亲盛靖兴在他眼里是个最善良不过的人，他为了追求心爱的妻子在荒山上遍植海棠花树，从不与她争执，他有讲不完的故事，会亲手教儿子弯弓搭箭、催芽生花，也会为了儿子的志向退步，他对每一个谷中弟子都谆谆教导倾囊相授，他会教谷外凡人育种嫁接，每逢荒年他也都大方借粮。

比起母亲杨臻心直口快嫉恶如仇，父亲始终温文尔雅从不与人冲突，是众**赞的好人。

他声音沉稳温厚，既符合名谷主人威仪，也不失君子风范：“你师尊和娘亲都念那位郑姑娘可怜，燕燕又为你求情，她们准许你下山去为你的心上人收尸。”

他背着手站在桌前，身影挡住了灯火，叫盛明希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接着说道：“可是，盛明希，我不允许你去。”

“父亲，为什么？”盛明希难以置信地质问。

当他问出口时盛靖兴已经开始对他感到失望，他该从何处跟他讲起呢？是三浮之中浮香谷逐年的没落，还是他的祖父抱憾终身死不瞑目，还是他当年执著求娶的其实只要是浮云派精英女弟子而非他母亲一人，又或者是儿子自以为叛逆的选择其实是他早在他儿时听故事时就已经埋下的伏笔。

他不能说，这个世界的真面目会叫他稚嫩的儿子感到大失所望，但这应该由他亲自去发现，他不想经由他之口说出，否则明希在对世界失望的同时也会怨恨告诉他事实的人。他的儿子，浮香谷的下一任继承者，已经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现在他应该亲自去经历更大的风雨，不成良材，便为朽木。

盛靖兴叹了口气：“我不允许你现在去，我要你参加完明日的大礼，我要你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耳朵听，我要你认识一下剑道与法术之外的仙门，认识一下燕燕和你那位郑姑娘眼里的仙门。”

他的话盛明希似懂非懂，父亲罕见的威严叫他不容置疑。

当第二日天光破晓之时，盛明希还在想着赵燕燕和父亲的话，杨志简已经收拾妥当，把他的仙服送来。他看着他眼下乌青，刻意说了玩笑话逗弄他：“快换上你的仙服，出去给大家亮个像，叫众位师姐师妹见识一下我们东青峰的小潘安，首阳峰和紫霄峰的都得排在咱们明希后边！”

三浮祖上师出同门，仙服均以白色为底，浮云山绣金色祥云纹，浮玉岛绣蓝色海涛纹，而浮玉谷最为鲜妍，绿色藤蔓作边，衣摆上绣四季花卉纹。

盛明希看着他身上的祥云，再看看自己手中不伦不类的金线牡丹，皱起了眉：“这算什么？”

杨至简拍拍他的肩：“这不是挺好的吗？你既是浮云山弟子，金线，也是浮香谷的少主，牡丹，啧，多好，两派兼备，独一无二，难得二师姐百忙之中还记得单独为你制衣。”

“在这里，我是浮云派东青峰清宁真人的四弟子，不是什么浮香谷的少主，我不穿这件衣裳，叫赵燕燕给我换一身！”盛明希黑了脸。

杨至简耐心哄他：“诶哟欸，我的小祖宗！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你也是浮香谷的少谷主，你家有山有水有田等你回去继承呢！你就快穿上吧！”

“我到浮云派是来学剑的，大考上我也是凭借浮云剑术跟对手过招的，这个时候我凭什么要穿牡丹花纹！”盛明希还在固执。

“当然是凭你的血脉，凭你的姓氏。”杨至简也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头痛地继续劝慰他：“你是嫌牡丹花纹娇气吗？没关系，玉师兄仙服的牡丹花还是粉色的呢！走，我们嘲笑他去！”

从前有多少玩笑话都是在说事实呢？盛明希审视着面前惯常与他插科打诨的青年，比起如父如兄的钟游和八面玲珑的赵燕燕，杨至简似乎一直都普普通通并不出众，但剑尊座下哪个徒儿真就简单呢？最傻的恐怕就是他盛明希了。

“你们都觉得无论我剑学得如何都要回去浮香谷做谷主的是吗？”盛明希看着他的眼睛逼问道。

再糊弄就伤兄弟感情了，杨至简叹了口气：“对，大家都这么想，否则你以为没有没有师尊和盛谷主点头，这衣服怎么会送到你手里。”

盛明希垂眸，指尖摩擦着刺绣的针脚，没说什么，转身去屏风后换了仙服。

他再出来时杨至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揽过他的肩，笑嘻嘻道：“走走走，长老们也都换了仙服，往年大考可没这么正式过，宗德长老死要面子报小了尺寸结果拿到手里衣襟死活合不上，磐钧真人不给面子当场就笑疯了。我还听百草峰的师妹说她们私底下要整什么美男榜呢！你我还有大师兄，咱哥仨不得占他个前三吗？”

厚颜无耻的话叫盛明希扯了扯嘴角，却挤不出一个完整的笑。

杨志简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

两人到裴衡房外等候。

屋内赵燕燕从锦盒中小心地取出了琉璃莲花冠，梳妆台前裴衡轻叹一声：“燕燕，这花冠过于隆重，不如等明年三浮盛会之时为师再戴可好？”

赵燕燕站在她身后，罕见地委屈道：“师尊可是在怪我这回只拿了第二。”

运气使然，除了杨至简，东青峰上其余上场三人均与此次魁首楚砚辞对过阵，第一场盛明希输得情有可原，第二场鏖战之后钟游虽败但楚砚辞也元气大伤，第三场赵燕燕再与他对阵已是魁首之争，一边是东青峰的荣誉，一边是首阳峰的脸面，在浮香谷和浮玉岛面前，她做出了叫掌门满意的选择。

裴衡无奈回头看她：“你为什么拿第二你自己不清楚吗？”

“师尊……”

这便是在撒娇了。裴衡心疼她又对她无奈，只得任由她为自己戴上这华贵的琉璃冠，插上子午簪，九重花瓣晶莹剔透栩栩如生，两侧垂下对称的剑头绣带。

于是华美威严的剑尊身侧站着她意气风发的二弟子，朝着侍立在外的盛明希招招手。他来到两人跟前，裴衡替他将垂落在胸前的发带放到身后，轻声吩咐道：“今日你便随燕燕跟在我身后，明白吗？”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此时还在深居简出的大师兄，被自己挤到后面的杨至简，盛明希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就连浩然如师尊也不能免俗？

赵燕燕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明希，听话，不要辜负了你父母的一片苦心。”

得了便宜的是他，他最该做的便是乖乖闭上嘴。

后来整个仪典过程中，盛明希安静随侍在裴衡身侧。

掌门携盛谷主和司空岛主一同祭告天地祖师，之后表彰十三峰此次大考榜上有名的九位英才，接着又简单讲解一段《坐忘经》，嘱所有弟子安坐收心离境，住无所有，不著一物，自入虚无，心乃合道。

盛明希目光扫过众人。司空岛主恭喜掌门高徒得恩师真传，他的父亲依旧温润如玉，笑言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仙门振兴指日可待，掌门则自谦老朽，盛赞清宁徒儿虽少却个个实力非凡，燕燕聪慧沉稳，代管东青峰独当一面，未来造化不小，而明希资质天选，又专注刻苦，得两派真传，必是前途璀璨，盛谷主告老休息指日可待。

他从前无意听这些无聊的场面话，可并非听不懂。

大家默认浮云派最有资格继任掌门的必然是现任掌门最得意的徒儿，即使楚砚辞的魁首之位是靠第二名无比巧妙地棋差一招得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每个人都心照不宣没有人戳破这层窗户纸，师尊面带怜惜却不言语，就连最超然物外的司空岛主也客气地说句场面话。

而浮香谷谷主之位盛姓子弟一脉传承，他天真地以为父亲许他拜在浮云派门下便是允他终身修行剑道，谷主之位自有他人继承，要么是优秀的弟子，要么父母给他再添个弟妹，可如今父亲另有所图，难道要叫他带着一身浮云派的本领回去继承谷主之位吗？掌门似乎已经默许，或许他们两人之间早有协议，而师尊也不会不知情。三派之间一头两肩的格局已被打破，司空岛主真的视若无睹毫不在意吗？他看未必。

而在他们看来，钟游和师尊淡漠名利，出身末流的赵燕燕既然有本事又识大体，不妨将来提拔她坐东青峰峰主，也是楚砚辞手下的一员干将。

掌门一碗水要端平，既要再赞一句太古真传，又要夸一声玉洗和紫霄风姿出众。盛明希看着名不副实的魁首楚砚辞一脸正气凛然，甘居第二的赵燕燕垂眸含笑温婉端庄，谢横眉百无聊赖早走了神，符昱玉树临风君子模样，宋灵均不开口时也是天生的仙风道骨，见他看过来冲他抬了下下巴示意。

台下也有很多双眼睛，许多内门弟子未曾入室他并不认识，他看见太古一脉喜气洋洋，百草众人与世无争，玉洗峰死气沉沉，浮玉岛弟子遗世独立，而一大群花枝招展的浮香谷弟子最容易满足，个个一脸与有荣焉。

《坐忘经》中讲若执心住空，还是有所，非谓无所。凡住有所，则自令人心劳气发，既不合理，又反成疾。但心不著物，又得不动，此是真定正基。用此为定，心气调和，久益轻爽。

这里上至掌门，下至杂役，谁都有所求亦有所不得，谁不是在执心住空刻意忽视自己的**？有谁能达真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衣衫区分门派，台阶划分高低，多少人都戴着面具，多少人都在心知肚明地作戏，三人成众，众中有局，不能坐忘者均在局中，非身死非飞升不能破局。

然惜命者多，飞升者少，破局者无。

原来父亲不是拉他入局，他早已身在局中，不得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