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袖眼尖地发现秦少成的披风上有零星的湿意,向门外张望道:“外面下雪了吗?”
秦少成解下披风:“不是雪,是雨水,零零星星的,下得不大。”
盛明希看她一眼,青袖没理他,给秦少成递上一杯热茶:“天寒风大,劳你来回奔波。”
秦少成眉头紧锁,面上没有一点笑意,捧着热茶摇了摇头:“离得不远谈不上奔波,好在老陈那儿又有了消息。是我们蒙昧无能,这一年里青州城里竟真有数名女子惨遭狐妖毒手,按照时间来看,十之**就是白九郎所为。”
谈到正事,盛明希也不便再追问那青丝鬼的真身,顺手在房内布下一方小小的隔绝声音外传的结界,认真听他述说。
王村之后连绵数座大山,那里不知何处是白九郎老巢,陈文台找村民又核实后,那个如花似玉的害人精的确就是白九郎,他大约是去年二月里化成人形出了山,余春芽应该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人,两人相处月余之后白九郎就显露真面目,她就成了白九郎到人间享受的第一餐。
离开王村约是五月,他去投奔了青州城里的白娘娘,白娘娘没有收留他,给了身行头便打发走了。在白娘娘庙里他见到了跟着周婆婆来烧香的草儿,可能是以为草儿痴傻容易得手,便跟着婆孙俩回了周家,趁草儿落单便想吸人精魄,却不料惊惧是人的本能痴儿也会尖叫,贪婪的狐妖只来得及退而求其次咬下一块血肉解了馋后脱身而去,草儿也没能保下命来。
陈三家的房子跟周家隔了两道街,因为陈家夫妇都已经去世,知情人甚少,具体不可详查,但陈文台拿着白九郎画像走访陈家邻居时,有人认出此人七月里曾狼狈逃离陈三家。有可能是白九郎从周家逃窜时误打误撞进了陈三家,也有可能是他挑选下手的女子时就看中了陈三好赌暴虐并非良人,他就成了给陈三带绿帽子的那个奸夫。在陈三把媳妇打得奄奄一息扬长离开后,他悄悄折返,吸走了女人最后的生命。
除此,城里的医婆告诉陈文台,文家去年重阳节后曾叫她私下里查看过文小姐的身子是否完璧,她听文府下人说家中似有狐妖出没,结果文小姐仍是处子之身,后来文家派了四个婆子贴身伺候文小姐从不离身。文家是大户人家,再打听不出什么消息,不知狐妖之事是真是假。
青袖拨弄着茶沫不发一言。盛明希先开了口:“文小姐一事尚且存疑,我觉得虽然时间上对应得上,但她并无大碍,我觉得不宜再查以免弄巧成拙坏了她名声。真正的白九郎已经魂飞魄散,余夫人、周姑娘及陈夫人已经没有办法开口诉冤,目前只能再看看何小姐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秦少成存疑:“且不说她肯不肯配合,即便她开口说了能有几分可信?”
“等她说了,我们才能知道是不是可信。”盛明希回答。
“那就去西厢房问问她吧!”
推开西厢的房门,何绵绵已经醒了,只是面如白纸,眼神有些呆愣,坐在床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当她不再试着诱惑青袖,那张白九郎的浓艳的脸便叫她的虚弱和冷淡中和成一具没有上色的精美雕像。盛明希看着便觉得顺眼许多,可秦少成依旧看他碍眼,刚刚还平和的声音陡然就带了压抑的愤怒:“何绵绵,关于白九郎你还知道什么?老实交代!不要隐瞒!”
对上青袖无波的眼神,何绵绵微微一笑又看向秦少成:“我能想到的都已经跟你们说过了,不知道秦道长还想知道什么?”
秦少成总觉得这女子看他的眼神暗含轻蔑,他又不能因此发火叫旁边两人看了笑话,企图用压低声音放慢语速来控制自己的愤怒:“就你知道的,像你这样被狐妖蛊惑的女子还有几人?”
何绵绵略一思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再傻也不会当着我的面说太多其他女子的事,我只听他提过在他刚化成人形的时候遇到一个妇人很是温柔,她教他说话、吃饭、穿衣,甚至还教他念过几句诗。不过……”她面色犹豫,不知该不该讲。
那位妇人应该就是余夫人了。盛明希鼓励她:“何小姐,你想到什么但说无妨。”
“九月里有一回他拿了一包山楂糕,说是在莲花镇上点心铺里买的,我吃着可口,又叫香儿出去买,可她寻遍了整个镇子都没买到,我便问他,他才说是别人送的,我再问是谁,他便不肯再理我。还有一回是入冬后,他来找我的时候身上沾了脂粉香气,我闻不得那味道便一直咳嗽,他过来替我顺气反倒被我撵走,他生了气,便说我是穷酸命闻不得这长安的胭脂香膏。”
这两条线索只能说明白九郎可能在渐渐懂得人情之后撒下大网准备同时对多名女子下手,有没有叫他得逞就不得而知,有用的信息太少,并不好追查,盛明希面露难色,秦少成更是压不住火:“你这都是拈酸吃醋的小事说了有什么用?”
“秦道长这样厌恶我,我要是不说,等你们找到了那山楂糕和香膏的主人,怕是你又要说我知情不报罪加一等,要把我从坟里拉出来再鞭打一番!”
凭着直觉何绵绵知道秦少成恨她入骨,当着郑盛两人的面况且如此不客气,真要叫她落到他手里他必叫她生不如死,对着这样的人,与其讨好卖乖不如直接针锋相对,至少临死前还能出一口气。
盛明希越发觉得这何小姐性情实在难以琢磨,似乎阴沉狠厉铁石心肠,有时又重情重义,讲起话来可以温柔有礼善解人意,也能牙尖嘴利不落下风,真不知道她哪张面具才是真的。
秦少成不这么认为,何绵绵在他这儿一开始是不守妇道**狐妖的□□,后来是蛇蝎心肠大逆不道的恶犯,比白九郎还可恶上三分。如今死到临头的囚徒居然还敢这么嚣张,秦少成怒喝道:“夺人身躯,毁人魂魄,即使白九郎有罪在身,你犯下的也是滔天大罪,即使我看不到,山上仙长也必然叫你万剑穿心、雷火焚身、尸骨无存!”
听闻此言何绵绵还在挑衅:“你也知道自己就是一介无名小卒,只能在这儿动动嘴皮子冲我耍威风,连上山的机会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她不过是听话听音,接着秦少成的话反驳,未必就知道内外门之分,没想到这彻底激怒了他。盛明希根本来不及阻拦,秦少成一巴掌便打在没有还手之力的何绵绵脸上。她本就虚弱,受此一击,直接瘫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秦少成,你干什么!”盛明希推开秦少成,立刻站在何绵绵床前,分隔开两人。
青袖上前查看何绵绵情况,她的确是昏死过去,嘴角有流出的血迹,她喂她吃下一粒丹药,观察着她的呼吸和脉搏,直视着秦少成等待一个答案。
秦少成给不了答案,他双手握拳,身体微颤,一张脸憋得通红,横生的戾气令他看上去有些骇人,屈辱和不甘充溢着他的胸腔,似要将他的灵魂剥离。
凭什么?
凭什么都是出身外门她郑青袖就能成了亲传弟子?凭什么她总是胸有成竹云淡风轻?凭什么盛明希一身正气洁白无暇?凭什么何绵绵这个贱女人都能看懂他无法理解的秘术?凭什么他们所有人都高高在上看不起他?
到底凭什么?
他无法直视他们的眼睛,无地自容,什么也没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盛明希不能理解他的做法,是他先动手打人的,浮云派可没有哪条门规允许弟子在妖犯未定罪之前私自用刑。始作俑者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了,这像什么话!他看着青袖,等待她的指令。
“远远跟上去,不用跟他说话,别叫他做傻事就行。”
盛明希不解但乖乖领命。
吵闹声和巴掌声都不算小,前后脚出去的两人都没来得及关门,如意搀扶着香儿,两个人猫在门外伸着脖子偷看里面动静,但还是不敢进来。
何绵绵还没有苏醒,左半张脸已经开始红肿,香儿进来除了哭上一场又能干什么?青袖叹了口气:“香儿,现在不是让你们见面的时候,你先回去歇着,养好身子再说。”
香儿不敢忤逆她,顺从地扶着如意回了后厢。
看着何绵绵不属于自己的一张脸,青袖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去激怒本就郁结于心的秦少成?难道她还有什么别的心思是青袖没有想到的?如果她心软帮助的是条恩将仇报的毒蛇,咬了她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可要是咬了别人她如何能说与她无关?
思忖再三,她写下一页信纸,从储物袋中取出传信的木鸟,一张符纸贴于其上,那肚子里装着信纸的木鸟便挥舞着翅膀悬浮在半空,青袖打开窗户,它便自己朝着昆吾山的方向飞去。
冷风趁机而入,涌入一扇窗的雪花,如冰凉的丝绸从她身上滑落,又零零星星飘入屋内。钟游纸鹤中预言的雪终于降下。
在荒郊之中,雪势更为浩大,盛明希守着远处独自嘶吼的秦少成,笑着仰头看这漫天飞雪,任由雪花落在他弯起的眉眼和唇角之上,直到把他整张脸都弄得湿漉漉的,他还像个傻子一样止不住笑。
师姐真傻!她不知道那个赌约他无论如何都会赢。钟游等人实力胜于他,但他们之间尚有将近十年的差距,他从不担心自己不够强大,给他时间他总有一天会凭手中剑比肩师尊。他更忧虑的是在跟师姐诉说心意上他总是缺一点时机,可如今老天爷都在帮他,他心满意足地输了。等她眼睛亮晶晶地含笑追问他的秘密时,他就会郑重地告诉她,她有多好,他有多喜欢她。
感谢元月胖小可爱的营养液!祝天天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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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