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遇雪 第4章 第 4 章

深秋的风卷着银杏叶，在A大的校园里铺出一条金色的路。苏晚抱着刚整理好的古籍目录，快步走向古籍馆的阅览区，白色的围巾在风里轻轻飘动。自从上周和陆承渊重逢，签下兼职合同后，她心里就像揣了颗小小的火种，既期待又忐忑。

周六上午九点，一辆黑色轿车准时停在宿舍楼下。苏晚穿着简单的米白色毛衣和牛仔裤，背着装满笔记本和相机的背包，深吸一口气坐进了车里。司机很沉默，只是礼貌地提醒她系好安全带，便平稳地驶向城外。

车子驶出市区，钢筋水泥的高楼渐渐被开阔的田野和低矮的村落取代。北方的秋天格外爽朗，天空是纯粹的蓝，远处的山峦轮廓清晰，田埂上散落着收割后的秸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苏晚趴在车窗上，好奇地打量着窗外的景致，和南方的烟雨朦胧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坦荡而厚重。

大约一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一片被围墙围起来的建筑群前。苏晚跟着司机下车，抬头望去，只见两扇斑驳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楣上隐约能看到“陆府”两个褪色的鎏金大字，旁边的围墙爬满了干枯的藤蔓，透着一股岁月沧桑的气息。

“苏小姐，陆总已经在里面等您了。”司机打开大门，引着苏晚走进去。

穿过杂草丛生的庭院，眼前的景象让苏晚驻足。这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四合院，只是多年无人居住，显得有些破败。正房的屋顶有些瓦片已经脱落，雕花的窗棂蒙着厚厚的灰尘，墙角长着青苔，廊柱上的油漆大块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木头纹理。但即便如此，依然能看出当年的恢宏气派——精巧的砖雕影壁、错落有致的院落布局、雕刻精美的斗拱，每一处细节都透着北方建筑的厚重与大气。

陆承渊正站在正房门口，和一位戴着安全帽、拿着图纸的中年男人交谈。他穿着一身深色的休闲装，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少了几分西装革履的疏离，多了些烟火气。看到苏晚进来，他朝她微微颔首，对身边的男人说了句“张工，你先去忙吧，有问题我们再沟通”，便迈步朝她走来。

“来了。”陆承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审视，“第一次来老宅，觉得怎么样？”

“很震撼。”苏晚由衷地说道，眼神里满是赞叹，“虽然有些破败，但建筑的格局和工艺都很精妙，尤其是影壁上的砖雕，还有屋檐下的斗拱，都很有北方民居的特色。”

她学历史多年，看过不少古建筑的图片和文献，但亲眼见到这样保存相对完整的百年老宅，还是忍不住心生敬畏。

陆承渊眼底闪过一丝意外，随即了然。他以为她一个南方来的学生，对北方古建筑了解不多，没想到她能一眼看出重点。“看来你对古建筑确实有研究。”

“只是书本上的理论知识多一些，实地考察还是第一次。”苏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陆先生，您是想把老宅修复成原来的样子吗？”

“是。”陆承渊点头，目光望向破败的正房，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这是我祖母从小生活的地方，也是陆氏家族的根基。这些年一直闲置着，我想趁现在有能力，把它修复好，一方面是缅怀先辈，另一方面也想保护这份历史遗产。”

苏晚能理解他的心情。南方的小城里，也有许多这样的老建筑，承载着一代人的记忆，只是很多都在城市发展中被拆除了，让人惋惜。

“修复工作应该很困难吧？”苏晚问道，“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很多结构都已经损坏了，而且要还原当年的工艺，恐怕需要大量的历史资料支撑。”

“确实不容易。”陆承渊叹了口气，“这也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之前在古籍馆，你推荐的那本《燕北陆氏老宅见闻录》帮了我很大的忙，但里面关于建筑细节和营造工艺的记载还不够详细。我需要有人帮我梳理相关的历史资料，结合老宅的实际情况，提出合理的修复建议。”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知道你是学历史的，对古建筑有一定的了解，但我没想到你会主动推荐那本《见闻录》。后来我让陈默了解了一下，你不仅专业课成绩优异，还辅修了古建筑鉴赏，对南北建筑的差异也有研究？”

苏晚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会特意去了解自己的情况，脸颊微微发烫：“只是感兴趣，平时会多看书、多关注一些相关的内容。南方和北方的古建筑差异很大，我从小在南方长大，对南方的民居更熟悉一些，后来学历史，才慢慢了解北方的建筑特色。”

“正好。”陆承渊的眼睛亮了一下，“这次修复，我不仅想还原老宅的原貌，还想在一些细节处融入南北建筑的精髓。比如庭院的绿化、室内的陈设，或许可以加入一些南方园林的雅致，让厚重的北方建筑多一些灵动。”

苏晚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这正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南北建筑各有特色，北方建筑恢宏大气、注重对称，南方建筑精巧灵动、依山傍水，如果能将两者巧妙融合，一定能让老宅焕发出新的生机。

“陆先生，我觉得这个想法非常好！”苏晚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语速也快了起来，“北方四合院的院落布局规整，私密性强，而南方园林讲究‘移步换景’，通过假山、流水、花木营造出自然雅致的氛围。我们可以在老宅的偏院打造一个小型的南方园林，种上桂花、竹子，再挖一个小小的池塘，布置几块太湖石，这样既能保留北方建筑的主体格局，又能增添南方园林的韵味。”

她越说越投入，手指在空中比划着：“还有室内的陈设，北方传统民居的家具多是厚重的实木家具，色彩深沉，我们可以搭配一些南方的苏绣屏风、竹编摆件，色彩上加入一些淡雅的青、绿，中和北方建筑的厚重感。另外，南方的防潮、通风工艺也很有特色，老宅的部分房间有些潮湿，或许可以借鉴南方民居的通风设计，比如在墙体设置通风孔，改善室内环境。”

陆承渊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讶异和欣赏。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说起古建筑时，脸上带着一种发光的神采，完全没有了平时的腼腆和拘谨。她的想法具体而可行，不仅结合了南北建筑的特色，还考虑到了实际的使用需求，和他心中的规划不谋而合。

他原本只是觉得苏晚细心、懂历史，适合整理资料，没想到她对古建筑有着如此独特的见解和深刻的理解。更难得的是，她能精准地把握他想要的“南北融合”的核心，甚至提出了许多他没有想到的细节。

“你说的这些，很有道理。”陆承渊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赞许，“尤其是偏院的园林设计和防潮通风的建议，正好解决了我目前遇到的两个难题。”

他之前一直纠结于如何在保留老宅北方特色的同时，加入一些柔和的元素，让老宅不至于太过沉闷。而苏晚的建议，恰好击中了问题的关键。

苏晚听到他的肯定，心里一阵雀跃，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真的吗？那太好了！其实我还有一些想法，比如在门窗的雕花设计上，可以融合南方的缠枝莲纹和北方的牡丹纹，既有南方的细腻，又有北方的大气。”

“可以试试。”陆承渊点头，“你对南方的民俗和古建筑工艺很熟悉？”

“嗯。”苏晚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怀念，“我老家在南方的一个小城，那里有很多明清时期的老建筑，小时候经常在巷子里跑来跑去，听老人们讲那些古建筑的故事。我外婆家就是一栋老宅院，有雕花的门窗、天井和小花园，所以我对南方民居的布局和工艺比较了解。”

她想起小时候，每到秋天，外婆家的桂花就会开满枝头，香气弥漫整个巷子。她和小伙伴们在天井里追逐嬉戏，外婆坐在竹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给她们讲老宅院的历史。那些记忆，是她心中最温暖的角落。

陆承渊看着她眼中的怀念，心里微微一动。他能感受到她对古建筑的热爱，不是停留在书本上的理论，而是源于生活的积累和真挚的情感。这种热爱，让她的建议更具温度和说服力。

“苏晚，”陆承渊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我之前聘请你做兼职助理，主要是想让你帮忙整理资料。但通过刚才的交流，我发现你在古建筑方面的才华远超我的预期。我想正式聘请你，作为我老宅修复项目的专项助理，不仅仅是整理资料，还参与修复方案的讨论和设计，提出你的专业建议。”

苏晚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陆先生，您……您是说，让我参与修复方案的设计？”

“是。”陆承渊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你的专业知识和独特见解，对这个项目非常有价值。我相信有你的加入，老宅的修复会更加完美。”

他顿了顿，补充道：“薪资方面，我会给你提高一倍，按照项目提成计算，另外报销所有的交通、餐饮和资料费用。你课余时间和周末来工作就好，不会影响你的学业。当然，如果你觉得压力太大，也可以拒绝。”

苏晚的心脏砰砰直跳，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这对她来说，不仅仅是一份兼职，更是一个难得的实践机会。能参与到如此有意义的古建筑修复项目中，将自己所学的知识运用到实际中，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而且，陆承渊的信任和认可，让她心里充满了暖意。她一个来自南方小县城的普通大学生，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能得到这样的机会，何其幸运。

“我愿意！”苏晚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地看着陆承渊，“陆先生，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全力以赴，不辜负您的信任！”

看到她眼中闪烁的光芒，陆承渊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好。那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这个项目的专项助理了。接下来，我们先一起熟悉一下老宅的整体结构，然后你结合手头的资料，整理一份详细的分析报告，重点说说你对南北建筑融合的具体建议。”

“好的！”苏晚用力点头，连忙拿出背包里的笔记本和相机，“我现在就可以开始记录。”

她走到影壁前，仔细观察着上面的砖雕，用相机拍下细节，然后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影壁砖雕主题为‘福鹿呈祥’，采用浮雕工艺，线条粗犷有力，是北方砖雕的典型风格。但部分图案已经损坏，修复时需要找到相同风格的工匠，尽量还原原作的神韵……”

陆承渊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专注的样子，眼神柔和了许多。她的动作麻利而细心，观察问题精准到位，时不时会停下来和他讨论几句，提出自己的疑问和见解。

两人从正房走到东厢房、西厢房，再到偏院，一边走一边交流。苏晚结合自己所学的知识和对南方古建筑的了解，提出了很多实用的建议：比如在偏院的池塘边设置木质回廊，既可以遮阳避雨，又能增添江南水乡的韵味；在屋顶的设计上，借鉴南方的歇山顶结构，让屋顶线条更加优美；在庭院的地面铺设上，采用南方的青石板，既防滑又美观。

陆承渊耐心地听着，时不时提出自己的看法，两人的交流越来越顺畅。他发现苏晚不仅专业知识扎实，而且思维敏捷，总能快速捕捉到问题的关键，很多时候，他刚提出一个想法，她就能立刻补充完善，甚至提出更好的方案。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阳光透过干枯的树枝，洒在庭院的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苏晚放下相机，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

“不好意思，陆先生，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苏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刚才太投入，完全忘了时间。

“没有，你的建议很有价值。”陆承渊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中午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下午再继续。”

他带着苏晚走出老宅，车子在附近的一个小镇停下。小镇不大，街道两旁是低矮的平房，有几家小小的餐馆，飘出诱人的香味。陆承渊选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北方菜馆，走进店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里的北方菜很地道，你可以尝尝。”陆承渊递给她菜单，“看看有没有想吃的。”

苏晚接过菜单，看着上面的菜名，有些茫然。她来北方一个多月，还不太习惯北方的饮食，菜单上的“锅包肉”“地三鲜”“溜肉段”都是她从未吃过的。

陆承渊看出了她的犹豫，笑了笑：“我帮你点吧。这里的锅包肉外酥里嫩，酸甜可口，应该适合你的口味；地三鲜是茄子、土豆和青椒炒的，很下饭；再点一个白菜豆腐汤，清淡一些。”

“好，谢谢陆先生。”苏晚感激地点点头，她确实不知道该点什么，幸好有他帮忙。

菜很快就上来了。锅包肉色泽金黄，散发着酸甜的香气；地三鲜香气浓郁，土豆软糯、茄子绵软；白菜豆腐汤清澈见底，飘着淡淡的葱花味。

苏晚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锅包肉放进嘴里。外酥里嫩的口感，酸甜适中的味道，让她眼前一亮：“好吃！”

她没想到北方菜也这么合她的口味，之前总觉得北方菜太过油腻厚重，现在才发现，原来北方菜也有如此精致的味道。

陆承渊看着她满足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喜欢就多吃点。以后来老宅考察，可能经常要在这里吃饭，慢慢就习惯了。”

“嗯。”苏晚点头，又夹了一口地三鲜，“其实北方菜也挺好吃的，就是和南方菜的口味不太一样。南方菜更清淡一些，注重原汁原味，比如清蒸鱼、白灼菜心，还有各种汤羹。”

“我吃过南方菜。”陆承渊说道，“几年前去南方出差，尝过那里的杭帮菜和粤菜，确实很精致。尤其是煲汤，味道很鲜。”

“是啊，我们南方人很爱煲汤。”苏晚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妈妈煲汤特别好喝，有莲藕排骨汤、玉米胡萝卜汤、冬瓜海带汤，还有各种养生汤品。冬天的时候，喝一碗热汤，全身都暖和了。”

她想起在家的时候，妈妈每天都会煲汤，等她放学回家，就能喝到热气腾腾的汤。来到北方后，很少能喝到正宗的南方汤品，心里难免有些想念。

陆承渊静静地听着，看着她说起家乡美食时脸上的温柔，心里莫名地生出一种暖意。他习惯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很少有这样平静的时刻，听一个女孩说起家乡的美食和生活，简单而纯粹。

“以后有机会，尝尝你妈妈煲的汤。”陆承渊随口说道。

苏晚愣了一下，脸颊微微发烫，连忙低下头喝汤，掩饰自己的尴尬。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心里有些慌乱，却又隐隐有些期待。

一顿饭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下午，两人回到老宅，继续考察。苏晚拿着图纸，对照着老宅的实际结构，详细记录着每个房间的尺寸、损坏情况，然后和陆承渊一起讨论修复方案。

陆承渊看着她在图纸上认真标注的样子，手指纤细，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留下工整的字迹。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她的睫毛很长，微微垂着，像两把小扇子，神情专注而认真。

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个来自南方的女孩，像一阵温润的风，闯入了他沉闷的世界。她的认真、她的才华、她的腼腆、她说起家乡时的温柔，都让他觉得新鲜而有趣。

他原本只是想找一个专业的助理，完成老宅的修复项目，却没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与自己有着高度契合的灵魂。她的想法、她的热爱，都与他不谋而合，让他觉得这个项目不仅仅是一项工作，更变成了一件充满意义和期待的事情。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老宅的屋顶上，给破败的建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苏晚收起图纸和相机，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依然难掩兴奋：“陆先生，今天的考察收获很大，我回去后会尽快整理出分析报告，下周给您。”

“好。”陆承渊点头，看着她有些发红的脸颊和额头上的薄汗，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她，“辛苦了。今天谢谢你，提出了很多好建议。”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苏晚接过纸巾，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脸颊有些发烫，“陆先生，那我先回去了。”

“我让司机送你。”陆承渊说道。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就好，正好可以熟悉一下路线。”苏晚连忙拒绝，她不想总是麻烦他。

陆承渊看着她坚持的样子，也不勉强：“那好吧。路上注意安全，有任何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的，陆先生再见！”苏晚挥了挥手，转身走出老宅。

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路口，陆承渊才转身回到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