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咕噜了一声,孔礁看了看手机,依旧没信号。牧民居住的方向不难猜,朝着野人离开的方向应该就能找到。
他重新拎起背包,沉得他闷哼了一声。又累又饿,原本不重的包压得他弓起了背。
野人!
孔礁无名怒火上蹿,放下背包,蹲在旁边,开始扒拉里面的东西,他要减重。
地上一堆科技产品:游戏机、手摇咖啡机、便携冰箱杯……跟绿意盎然的草原格格不入。
孔礁看着一地的废物,气急败坏地踢了一脚。冰箱首遭其冲,骨碌碌地滚出了棚子,那杯子撞到石头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叮——”
声音刚落下,“哒哒哒”的声音又渐渐响起。孔礁怒气一敛,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果然,野人骑着马又回来了。他停在几米外孔礁踢飞的杯子面前,马儿闻着散发的味儿直打鼻息,浓郁甜腻的气味在四周飘荡。
他翻身下马,捡起地上的杯子走过来递到他面前。似乎并没什么恶意,只是要把杯子还给他而已。
孔礁见他回来,心里是欣喜的,刚有点台阶就免不了拿起了腔调,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他一向高高在上惯了,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给你了。”孔礁想起野人护食,投其所好定能钓到他。
“给我?”他表情诧异。
趁着野人注意力在杯子上,孔礁仔细打量了他。虽然高大壮硕,肤色黑,但脸上还是稚嫩的。
他笃定野人不超过二十岁!
二十岁,那不是小孩子吗?小孩最好忽悠了,没见过世面的护食小野人更好忽悠。这一刻,孔礁下定决心,必须雇用这个野人当他的临时保镖,直至他安全回到淞港。
“对,送你的。”说完,孔礁接过来杯子,熟练地拧开,把里面的冰激凌掏出来递给野人,“尝尝看,很香。”
冰激凌保存得很好,没化。这是一款花哨的冰激凌,上面有很多彩色的巧克力,是出片的好物,实际上孔礁也不准备吃,他抗糖,带来是摆拍的。
孔礁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精致男人!
那图苏眼睛一亮,完全被香味和五彩斑斓的巧克力豆吸引了,好像天地只剩下这一处,他的喉结动了一下。
孔礁暗自满意,上钩了!
野人终究是野人,没有经历过社会规训的那套人情世故,直接接过了冰激凌。他像是得了什么好东西,眼睛里只有这个小东西,他没有急着吃,而是先用鼻子凑上去嗅了嗅,后才小心地舔了一口,粉色的舌头舔在白色冰激凌上,配上他单纯的眼神,很……怪。
孔礁不仅精致,他天生对气息敏感。
野人的舌头很健康,水灵灵的,没有白腻的舌苔,也没有胃病患者发酵了一夜的口气。他呼出的是一种原始的动物热气,不是故意营造的人工薄荷味口气。略微有点燥气,但是很舒服,就像大自然生物最本质的气息,没有工业手段的,没有添加剂,完全自然的味道。
野人很喜欢冰激凌,很快吃完了。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吃人嘴软,他微微有些局促,不好意思地把马牵了过来,示意孔礁坐上去,把地上散落的东西都捡了起来,装在马背上的挎包,孔礁的背包也被他拿下来,挎在了马的两侧背囊里。
“先去我家住一晚,明天再去集镇。”他拍了拍马。
孔礁没想到,一个扔掉的冰激凌竟然买到了这么好的服务,早知道这么容易,他还生什么气!他不客气地坐在马背上,野人竟然没坐,而是在前面牵着绳子。
金黄色的太阳挂在天边,刚经历雨水的草原折射着光彩,他悠闲地坐在马背上,嘴角终于有了一个小弧度。
“我叫孔礁,你叫什么名字?”孔礁套话。
“那图苏。”
“你是藏族吗?”
那图苏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牵着绳子走。
孔礁骑在马上,站着的那图苏只比他矮了一点,他的步伐很稳健。如果用动物的本能去感受,这是一个不好惹的雄性。
孔礁想,如果野人是保护他的,则安全感十足。如果是来伤害他的,则侵略性很足。
那图苏一路无话,很快遇到了羊群,旁边站着一个老人,他举着长长的牧羊棍。那图苏跟赶羊群的老头说了什么,老人瞅了一眼马上的孔礁,留下一群羊,自己骑马走了。
那图苏一边赶着羊群,一边牵着缰绳。他确实需要赶羊群,没说谎。一直走到太阳快下山,才到目的地。宽阔的地方,只有这一处人类生活的痕迹。有一个不大的羊圈,旁边有个帐篷搭的小屋子,看起来像景区的临时厕所。附近没有摩托车,更没有汽车!
孔礁的眼神透着疑惑,这“旱厕”不会就是那图苏的家吧?
果然,这一猜测很快被证实了。屋内陈设更简单,连地坪都没有,最里边有张床,旁边挨着一张旧桌子,上面放置着几个盆子,屋子中间一个简易锅灶,两个凳子。
孔礁看着连家徒四壁都不如的房子,只能眼一闭,当是来露营了。
那图苏把羊群关好后,进屋子把炭烧着。很快冰冷的屋子暖和了起来,锅子里也煮起了食物,又从桌子上拿了两个黑乎乎的东西放在旁边烤着。
孔礁确定贪吃野人不会谋财害命,生命暂时安全。闷了一下午,他兀自摘了帽子和面罩,露出了一张权威且高级的脸。
那图苏正忙着切肉,余光看过来,定格在孔礁的脸上,明显愣了一下,许是没想到这面罩下竟然是这样的脸。
明显不同于本地人的高原肤色,白得细腻,整张脸十分立体,高鼻梁,红润的嘴唇。特别是一双瑞凤眼,让秀气的面上增添了一丝清冷,很贵气。
那图苏从小在野外长大,他总爱用大自然的动植物来比拟遇到的人。他见过很多花,有名的、无名的、香的、臭的……孔礁的脸很像雪莲盛开的时候,最靠花蕊位置的花瓣,饱满水润,晶莹剔透。
孔礁很得意自己的脸,父母本就不丑,他又是完全捡着父母优点长的。兼具男人的身高和英气,又有女人的肤色和脸蛋。
小时候,姥姥就爱逗他。“男生女相。”
不过,姥姥接着就要再来半句“富贵命”。男生女相是富贵命,女生男相是劳碌命,孔礁生来是享受的贵人。
孔礁和旁边那图苏仿佛是两个人种。
没车,今晚是走不了了。孔礁从不坐以待毙,眼前的野人是个不错的安全工具,但是性能还没完全掌控,需要再测测。
他从包里拿出一袋复合果蔬补剂,给坐在对面的那图苏倒了一点。那图苏眼睛盯着他倒饮料,一动不动。等倒好了,迫不及待地喝上一口,眼睛亮得刺眼。
真是个吃货!孔礁想,野人的天堂应该是商超吧!
喝了一口饮料,那图苏很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在旁边,开始把帽子、围巾、外套慢慢脱了放在床上,孔礁这才看清他的全貌。
这里大多数是藏族,那图苏不是典型的藏族面孔。他鼻梁很高,脸偏硬朗,嘴角没有笑色,胜在眼睛清亮。
因为个子很高,他在小屋走动的时候显得很拘束。隐约能看出来,胳膊肌肉明显,很有力量感。
那图苏喝了孔礁的饮料,大方地分了一块不知道成分的食物给孔礁。孔礁吃了一口,差点没被噎死。幽怨地看着对面大快朵颐的那图苏,把食物递回去了。
别人的食物是入口即化,此人的食物是入口成渣。
那图苏没有嫌弃他吃过一口,直接就着锅子里的油茶和肉渣子,呼哧呼哧地吃完了。孔礁没心情,他扣了几粒营养品,看着没有信号的手机,脑子在飞速运转该怎么办。
“你能搞到到摩托车吗?”
那图苏摇头,这里是没人愿意来的无人牧区,距离人口聚集的地方很远,最主要的是,他是个很贫穷的牧民。
“我该怎么回县城?”孔礁询问道。
“等天气好了,我送你。”饮料作用很大,那图苏很热情。
天色很快黑了,只有几颗星星挂在漆黑的天空。屋子里没有多余的被子和床,只能睡在一起。
那图苏烧了来,他把水端到床边,孔礁看着这个铁制的洗脸盆,四周有瘪掉的凹陷,盆边儿沾着不明黑色物。孔礁面色冰冷地看着那图苏,仿佛在控诉他“竟敢拿过来污我的眼睛”。
他拒绝了洗漱,而是坐到了床上。眼睛看向墙上的一些装饰,越看越不对劲。床头上有几块兽皮,上面是裁剪过的痕迹。这不是藏传佛教的崇拜吧?
孔礁在国外看过很多展览,直觉这不是普通的兽皮。上面裁剪出的图案,更像是图腾。
“这是什么?”他指着剪成是人形模样的兽皮问。
“天神。”
“这是花朵?”另一块兽皮上,似乎是镂空的莲花图案。
“雪莲。”
“你是藏族吗?”
那图苏先点头又摇头,他说了一句既不是汉语也不是藏语的话:
“Sarbi.”
孔礁刻在基因里的反应是那图苏在骂他,转念一想,野人不一定知道“傻逼”的意思。他问的是种族,什么种族是Sarbi发音?
兽皮、游牧、图腾、青海.....让他想起了一个古老的自然宗教信仰,古老到到阶级社会之前的新石器时代。
崇拜天宇物灵的萨满教。
信仰萨满教的民族很多,但是叫“Sarbi”只有一个,那就是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鲜卑族。在北魏时期,鲜卑慕容部落曾经在青海创立了吐谷浑鲜卑政权,后政权覆灭,族人逐渐被藏族同化,彻底消失了。
Sarbi是阿尔泰语系的发音,所以,那图苏信奉的不是藏传佛教,而是萨满教。
“鲜卑族?”孔礁不确定地说,“你刚刚说的是鲜卑族吗?”
那图苏没说话,他看向兽皮,露出了天然的崇拜神情,那真诚的模样比婴儿看着妈妈还要赤诚。
孔礁没有较真,这个世界被遗忘的人和物很多,不被收录的人和物也很多。一个是人怎样的和他认为自己是怎样的,不必完全一致。
毕竟连显而易见的性别都在不停的拓展,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说自己是鲜卑族不稀奇,还有说自己是秦始皇呢!
他按下探索欲,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自称是鲜卑族的野人,能不能为他所用,把自己安全送回去。
“这里是游客经常来的地方吗?”他
那图苏摇头,这里连本地人都不来。
孔礁眼皮一跳,心里在撞大鼓。他事前跟向导谈线路的时候,特别提出了安全第一,但是对方却在第三天默不作声地把他带到了无人区,并声明这里是著名景区,很安全。
把他引导到这个远离社会,没有监控,没有信号,没有交通工具,有着极端天气的地方......孔礁陡生一种不安,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若是有意为之,接下来的安全问题只会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