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麻莱,曲麻莱,进去出不来。”
这是一句青海谚语。青海的巴颜喀拉山脉,在平均海拔4200米的曲麻莱,地广人稀,绵延大山一望无际。此刻,孔礁正处于一片高山草原的无人区。原本晴朗的下午突然下起了冰雹,全身包裹的只露着一双眼睛的孔礁,举着伞在寒风里有风度地抖着。
进去出不来!
孔礁思索着这句话的意思。
早年,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也玩过户外,体能是不在话下的。来之前,最担心的是高反。没想到,一路过于顺畅,却栽在了极端天气里。
他举着伞,想着事儿。主要是关于公司的,这次风能开发项目竞标,他本来没那么在意。集团和下属公司同时竞标并不是好事,是孔呈瑜势在必得的嘴脸,刺痛了孔礁。
孔礁的母亲焦穹是商业奇才,舯舟集团是她一手建立的。殚精竭虑了二十多年,把身体熬坏了,在孔礁十九岁的时候,因病早逝。本来这个女主外男主内的家庭,因为主外的妻子早逝,且继承人尚幼,丈夫孔祥晖扛起大旗,走到了大众视野。
如今,十年过去了,舯舟这艘巨轮依旧光鲜。人人都恭维孔董,谁还记焦董!
孔礁是独子,20岁以前过得是人间极乐的生活。他没想到充满斗志的母亲有严重的心理疾病,衰竭而亡。孔祥晖那时候才四十多岁,孔礁不反对年轻的父亲再婚,这是他的自由。
但是,几年过去了。原本其貌不扬的继兄在集团混得风生水起,改姓孔不说,尽然连面容都和孔祥晖的越来越像,孔礁不免多疑,到底是暗藏龌龊还是巧合?
孔礁不是天真派,他反骨的种子发芽了。
可惜,反骨长得不是时候。父亲再婚后,一切都很和谐,孔礁没有理由发疯,只能在父慈子孝的表面下来做点小动作。
这一次竞标,是他的试探。
没想到,一个还真让他猜中了。不仅孔呈瑜势在必得,最令他出乎意料的是,舅舅也打来了电话,让他尽量拿下项目。为了掩盖与父亲的冲突,他谎称徒步旅行,遁了。
本来是假装失联,计划在草原上吃冰激凌喝手冲咖啡,远程看高强给他汇报小丑跳梁的戏码,并没打算真的在荒无人烟的草原风餐露宿。现在好了,是真失联了,手机和设备没有任何信号。
他胸腔一滞,在思考,要不要把手机还原出厂设置。万一暴尸荒野,尸体被找到后,手里的购物记录曝光。那些用于探索自我的订单,足够让他在死后,还被人津津乐道。
这两天过于顺利,让他大意了。
偏偏天气不好的时候,他往无人区钻,还退了向导。雨中的冰雹多了起来,没有向导、没有交通工具,待在这里很危险,这里是无人区,晚上会有野兽。
他的伞很快就被冰雹打的七歪八扭,挺拔的身材也因为低气温有些佝偻,天空不时地闪着光亮,很快雷声传来。
闪电和雷声相隔越近,说明雷电离他越近。孔礁在过去的户外中,见过不少没命的,雪山上的冻尸,荒漠的干尸,森林深处的骷髅……
难道这是人生终结吗?
短短一分钟,他预想了很多种结果,心中酸涩涌上喉咙。当死亡来临的时候,谁都不甘心。
他看向四周的环境,即使不被雷劈死,失温也会让他性命难保。
不得不面对现实,他打开手机备忘录,开始写遗嘱,财产就留给洪双喜吧。他回想自己的资产清单,实在是太多了,一时半会儿字都打不完,最后只好打开摄像头,用录像的方式交代医遗嘱。
"我是孔礁,我现在在......"
忽然,一阵“哒哒哒”的声音传来,地面有些微微地震动,声音越来越近。孔礁录视屏的画面里,眼睛透着惊恐。
手颤了一下,面罩下的嘴也跟着抖了抖。
冰雹不够,还要来个地震?对,这里是地震带!
他无暇其他,赶紧录下遗嘱,“我是孔礁,现在我进行遗嘱说明。我名下的资产全部赠送给Stable员工洪双喜。包括房产、金融资产……”
“哒哒哒——”
声音越来越近,孔礁却站得很稳,地面没有摇晃和裂开。经验告诉他,不是地震。他这才从录像理里抬起头,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在不远处看到一个包裹严实的人骑马向着这边奔来,速度很快,一会儿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如释重负,不是地震,是人,活人。
那人下马,身形高大异常,压迫感十足。头上戴着帽子,围巾蒙着脸,只露出了两只乌黑的眼睛,完全看不清长相。厚重破旧的袍子披在身上,像一座行走的小山。孔礁松弛的心脏又攥紧了,强盗?
他警觉地审视对方,右手不着痕迹地往背包旁的防身棍摸去。
孔礁游走过世界各地,吃过亏受过惠,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他知道,荒无人烟的地方,最可怕的是人。
那人没说话,也没有进一步威胁。身旁的马儿喷出的气息变成了雾气,预示着室外气温现在零下。许是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危险,马儿不停地踩着蹄子,拽拉着主人手里的缰绳,仿佛是在提醒主人,快点离开这里。
“走,这里危险。”那人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道。
听声音很年轻,孔礁看着地上的冰雹颗粒,权衡利弊后,处于对生的渴望,他毫不犹豫地把手机塞进包,三两步走近,借着对方的手劲儿上了马。
马儿奔驰了起来,迎面来的雨水中夹杂着一些冰粒子,砸在人身上疼得很。孔礁低着头,紧紧地搂着骑马的男人,脸埋在男人结实宽大的后背,防止被砸伤。
孔礁的脸和命一样重要!
紧贴着袍子,一股干燥的、浑热的气透过面罩的布料传递到了孔礁的鼻腔,他不得不吸进去,让这股并不难闻的热在身体里循环。
马儿熟悉路,很快把两人带到了一个简易的小棚子理。迅速下马进去,虽然四处漏风,但勉强可以不受雨林和雷击。才进到棚子里,冰雹就变成了蚕豆大小,中间还夹杂着一些乒乓球大的,砸不死也要得满头包。孔礁庆幸,不用暴尸荒野了。
地上有些干草,蒙面男人坐在上面,安静地等待。哪怕坐着,也是个不小的存在。孔礁算是高的,他估算了一下,这个人至少一米九。
他拿出纸巾擦拭衣服上的水珠,余光小心地打量对面强壮的年轻男人,在心里分析对方的意图。万事不外乎“钱”,孔礁有信心。
荒郊野岭的,既不能太露富,又不能不露富。钱是个诱饵,但得用对。用不好的话,会被杀人灭口。他思索着怎么不露富的雇佣眼前的年轻男人送他去集镇,保护他顺利返程。
他拉开袖子,里面是一块手表。正要开口,就看到对方从怀里拿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坐在马儿旁边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可能是为了方便吃东西,他拉下了围巾,露出了半张脸。天色有点暗,看不太清,但跟孔礁判断得大差不差,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如果忽略身高,甚至像个稚嫩的高中生。
年轻人很敏锐,察觉到了孔礁的眼神,他很防备的样子,用屁股转了个方向,背对着孔礁继续吃。
孔礁惯会看眼色,更何况这个人并没掩盖情绪。他护食的样子,让孔礁露出了惊愕的眼神,什么意思?怕自己想讨要玩意儿?什么人啊!饿死都不会吃。
我孔礁会馋别人手里的黑窝头?
精致如他,即使在没人的大草原,也要保持绅士风度。他愤怒地拉起袖子,从包里翻着东西,乡巴佬,今天让你见见世面。
便携冰箱杯,里面是一只冰激凌,呵呵。
手冲咖啡机,呵呵
高奢餐垫,呵呵。
孔礁看着背包里的东西,在极端天气的无人区高原,没有一个能压制住那个黑不溜秋的“窝窝头”。他心里升起了一股闷气,本来计划是要在风景绝美的大草原,精致地吃个下午茶的,美美地拍个几百张人生照片。
现在看起来,这零下的气温里,这些只会是蹿稀套餐。
看着外面寒风四溢,私人订制的旅行套装也没有旁边那个乞丐棉衣保暖。那人坐在草堆子里,一边吃黑团子,一边喂马。
一人一马,都吃得开心,除了棚子里的孔礁。
孔礁从来没被这么忽视过,算了,不和野人一般见识,好歹救了他一命。
草原的天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冰雹停了。黑云散去,太阳露出,天空渐渐地泛起了金色,光束透过还没来得及散去的云朵,照在广阔的草原上,像是铺满了圣光。
孔礁死里逃生,心情难免激动,他走出棚子,感受冷清的空气,拿出相机准备拍照,刚调好参数,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他转头,看到野人已经把马拉出来,一下骑在了马背上。
面罩没有再拉上去,霞光映在他小麦色的脸上,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大侠。
“你要走了吗?”孔礁放下相机,开了尊口。
“对。”
“那我怎么办?”
“你自己走。”
“送我到最近的集镇,多少钱你说。”孔礁觉得这个护食野人比起外面那些贪财好色额向导要靠谱。
“我要赶羊群,不能送你。”不等他回答,野人直接骑着马走了。
金钱诱惑失败。
孔礁还没反应过来,便发现马蹄声已远去,他气得一脚踹向地上的草,大地坚实,毫无动摇,只踢飞了几片小草叶子。
竟敢拒绝他!
生气之余,孔礁迅速恢复理智。眼下的情况并不好,不仅是外部环境,他的身体也需要休息,必须在天黑之前找到安全屋。
野人出现在这里,说明附近有牧场,只要找到牧民的家,就能花钱让他们送他去县城,运气好的,遇到有汽车的牧民,可以连夜回县城。
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要在太阳下山之前走到有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