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洁传 第9章 第 9 章

人间修行，三步登天——躯壳、魂魄、真灵，由表及里，明心见性。

依照纳兰洁被灌输的知识，修行者将自身修到极致后，还需经由尊者点化，方可超脱凡俗，登临仙境。

然而，当最后一块拼图被宇文曦补全，纳兰洁水到渠成地迈入全新的境界。

“圆满”之名，果然再贴切不过，此刻的纳兰洁，魂魄与真灵相融，道心与本心交汇，“真我唯一”的功法内化为统御人格的纲领，诸般明悟纷至沓来，种种困惑迎刃而解。

欢喜理所当然，随之而来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忐忑。

她隐约意识到，或许她自作主张的“救援”，对宇文曦而言，远不止添乱这么简单。

正当她鼓起勇气，想要向宇文曦确认自己的猜测时，一个高远到无以形容的意志遽然降临。

“欢迎你，人类。”

……

……

无可抗拒的力量，将纳兰洁的真灵接引至一片玄妙之地，在这里，纳兰洁本能地感到安心，如同一个**的婴儿，回归于那片孕育了自身的起源之海。

正自恍惚，天量信息如汪洋倒灌，源源不绝地涌入她的真灵。

宇宙历史、纪元现状、天人两道、境界层次……纳兰洁徜徉于人类文明的传承中，转瞬沧桑。

这是最好的时代。

在两位至强者的统领下，身为天道造物的人类终结了黑暗残酷的天道纪元，当初以众生为棋子、相互博弈的天道诸本源，连同它们创造的整个宇宙，一并被人类纳入掌控之中，此刻纳兰洁真灵所在的位置，正是曾经至高无上的本源之地。

在天道纪元，这里是绝大多数修行者可望而不可即的圣地，而现在，每一位走出小宇宙摇篮的人类修行者都会在这里接受洗礼。

在那场决定宇宙归属、众生命运的天人之战中，混沌、虚无、生命、精神四大本源直接被抹去意识，曾经潜匿于众生心底、暗中操纵一切的灵本源，则以臣服为代价换取了自我的存续。

凭借以“爱”为名的奇迹，人类彼此串联，团结为一个互惠互助的共同体，外无天敌之患，内无国族之争，万物予取予求，法则悉数洞明。

这，便是人道纪元。

……

……

修行一世，纳兰洁无数次幻想过仙界的情形，但与扑面而来的人类文明相比，她最夸张、最放肆的幻想，也不过是井底之蛙眼中的那片浮云，看似遮天蔽日，实则沧海一粟。

什么仙尊神主、什么三千世界，在当今的人类社会中，境界比肩天道本源的极位境修行者便有数万之众，其中开宗立派、执掌一门道系的道祖堪堪过万，像双极界这样的小宇宙则是数以亿计，至于纳兰洁这样修至圆满境界、刚刚掌握自身的所谓“仙人”……不计其数。

哪是什么仙啊，不过就是个人而已——最普通、最弱小、最底层的人。

这一刻，纳兰洁终于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什么叫犹如草芥。

……

……

再浩瀚的传承，也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刻。

纳兰洁的真灵离开本源之地，回到双极界外。

先前如盔甲般将她护在当中的纯光之体，此刻不见踪影。

明知宇文曦多半不会有事，纳兰洁的心仍然不自觉地揪紧。

来不及多想，在先前接引她进入本源之地的那个伟大意志的指引下，她开始重塑自己的躯壳。

新生的躯壳由纯粹的火焰构成，无论能量密度、结构纯度，还是燃烧烈度，都远远超过从前，与真灵的结合更是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水乳交融，相应地，为了维系这副躯壳，她的真灵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接受过传承的纳兰洁对此有所准备，但实际体验依然超出了她的预计。

过去在小宇宙内，她的存在实际上是由自身真灵与小宇宙本源共同维系的，飞升后的第一具躯壳生成得如此轻松，则是人道文明给予新人的馈赠。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人”。

从今往后，她的一切行动，乃至存在本身，都需要由她自己的意志负担。

对于纳兰洁来说，这样的情形正合心意，但与此同时，她从前所未有的角度体会到，坚持自我，需要承受超乎想象的辛苦。

……

……

一道灵讯传来。

“大将军，收了神通吧。”

传讯者没有掩饰自身的灵息，纳兰洁很轻易地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尊者是在指点我吗？”

“都出来了就别用里面的称呼了。两位陛下在上，天道纪元的至尊们都主动要求把境界名改成‘极位’，我区区一个登天境的小角色，可承受不起这个‘尊’字。

“我的名字你应该是知道的，你愿意的话，直接叫我‘曾净’都行，就是别加什么乱七八糟的头衔。

“至于说指点……我只是要告诉你，像你这样刚刚飞升的新人，几乎没人会把自己长时间维持在全盛状态，这种无意义的消耗会大幅度降低你积攒资源的速度，进而影响你的修行进度。

“我知道你那个‘真我唯一’的功法能让你在这样浪费式的自我实现中获得提升，我要告诉你的是，即使以自我提升而言，锤炼你与生俱来的那些本命法则也远不如直接修习高阶法则来得快。

“更何况，就算要锤炼自己的本命法则，也该有所侧重。你的客观类法则中，混沌系只有一阶的‘火’，虚无系更是只有最低限度的‘一阶湮灭’，价值远不如主观类法则——灵、生命、精神，这三系你都有二阶法则，说白了你完全不需要一直撑着那层壳子，就算你一时放不开，觉得没了躯壳就像裸奔，最多也就是套层皮意思一下。”

纳兰洁想了想，说道：“感谢界主大人的指点，我会慎重考虑您的建议。”

曾净不再多说，传来一份本界域的介绍后就切断了联络。

纳兰洁略一探察，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这位界主大人，只好检索对方刚刚传来的介绍，果然在其中找到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在以精神本源为运转中枢的信息系统内，她依照指示找到本界域群组，向曾净传讯道：“我想向界主大人购买一条消息。”

很快，曾净回复道：“一分钱没挣就想超前消费？该说的都说了，如果你是想打听宇文曦的情况，我可以免费告诉你。

“他和你一起被圣皇陛下接引到本源之地，到现在还没出来，这种情况基本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不止一位道祖打算直接把他招进自己的道系。

“其实早在十几年前我就已经大致预见了他飞升后的局面，因为他的境界提升得太快了，而事实证明，那时候我还是小看了他。

“以飞升时的最终成就来看，他只用了不到三十年就在小宇宙内把除了‘湮灭’之外的本命法则全部修到二阶，自身配置又接近完美，如果不是你破坏了他通过虚无壁障参悟‘二阶湮灭’的计划，他出来以后选好方向，稍微调整一下就能直接尝试合道。

“你能理解这是什么概念吗？这么说吧，绝大多数道祖从灵胎开始精心培育的核心传人，本命法则的配置也不过就是那个水平，而即使把范围限定在这些起点比绝大多数修行者终点还高的人道宠儿中，宇文曦的修行速度也能排进最快的那一档，至少进入人道纪元后我没听说过更快的。

“他现在应该正在和各方接洽，选择最适合自己的道路，无论怎么选，他都不可能回到这个犄角旮旯。

“他的舞台是主宇宙，这是从他诞生那一刻就注定的事情。”

……

……

主宇宙，由天道本源直接创造、维持的界域，世界的绝对中心。

在接受传承时，纳兰洁浏览过主宇宙的介绍，“参观”过作为核心的圣堂，她心中当然有向往，但这份向往淡到有些不真切，正如传承中用信息流构建的那些浮光掠影、富丽堂皇。

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说，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离自己真的很远，很远。

然而此刻，那些画面忽然变得鲜活起来。

她仿佛看见，圣堂中那一座座象征着道祖的雕像纷纷显现生机，人道纪元的诸侯们将一个容颜清丽的青年围在当中，殷切地邀请他加入自己的道系。

时光流转，圣堂中立起一座崭新的雕像，那个男人的神情依然是淡淡的，好像对什么都不太在意，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从来没有品尝过忧愁滋味的幸运儿。

……

……

青苗会、俊才战、窥天局……纳兰洁一直知道自己和宇文曦有差距。

当宇文曦一击贯穿那个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抗衡的怪物，纳兰洁发现双方的差距比自己一直以为的要大得多。

而当宇文曦撕裂虚无壁障，纳兰洁终于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宇文曦的全貌，在那团耀眼的光芒下，隐藏着她无法理解的强大力量，哪怕宇文曦用自己的躯壳把她包裹起来，她依然觉得那个男人离自己很远。

只是那时候，她对“仙人之上”的境界缺乏了解，而宇文曦至少在物理层面上触手可及，于是她天真地以为只有足够努力，总有一天自己会追上那个人，总有一天自己可以堂堂正正地对他说出那句话。

可惜，真相远比她最悲观的预期还要残酷。

笑容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苦涩，纳兰洁默默想道：“原来你，生来就属于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