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晨雾还未散尽,凌霄阁旁的暮山浸在微凉的水汽里,草木沾着露滴,空气里飘着草木与泥土的清芬。云慕清正蹲在坡前,指尖轻柔地拨开杂草,将一株叶片鲜绿的七叶一枝花小心采下,放进肩头的竹篓,动作娴熟又专注。
身后的云若早没了耐心,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忍不住开口抱怨:“阿清,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走出这暮山啊?你及笄都两年了,就真的不打算寻个如意郎君?”
云慕清闻言回眸,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眼尾漾着细碎的光:“怎么,我们小阿若倒是先替我着急了?莫不是你自己想成亲了?”
“我才没有!”云若的脸颊瞬间染上绯红,像熟透的樱桃,慌忙摆着手辩解,“我就是看话本子里写的那些情爱纠葛,觉得好奇罢了!”说罢,她羞得转身就往远处跑——她本就对草药毫无兴致,此番跟着进山,全是放心不下云慕清独自行动,顺带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猎些野味回去。
没跑多远,云若忽然顿住脚步,耳廓微动。不远处的灌木丛正簌簌作响,她眼神一凛,反手取下背上的桃木弓,迅速搭箭拉弦,瞄准了动静来源。下一刻,一个玄衣男子踉跄着冲了出来,衣袍湿漉漉的,紧紧贴在身上,墨发凌乱地黏在额角,左手虎口处淌着鲜血,每一步都摇摇晃晃,像是风一吹就要倒下。
云若正欲上前查看,那男子却猛地抬眼。谢则诵只觉脑中昏沉滚烫,烈性春药的药力在经脉里灼烧,眼前的青衣女子身影模糊,他只剩本能的戒备,紧攥着腰间匕首,摆出防御姿态。云若见他意识混沌,怕他失控伤人,足尖轻点地面,借着自幼习得的轻功瞬间闪至他身前,屈指在他颈侧轻轻一敲。谢则诵闷哼一声,便直挺挺地脸朝下倒在草地上,匕首“当啷”落地。
云若连忙折返回去,拉着云慕清的衣袖急声道:“阿清!那边有个人,身上有伤还意识不清”云慕清本不欲多管闲事,可“受伤”二字戳中了她的医者仁心,终究轻叹一声,跟着云若快步走去。
她蹲下身,指尖搭在谢则诵腕间,片刻后蹙了蹙眉——脉象虽紊乱,却透着一股强健的底子,显然是中了烈性春药,可这般体魄不该晕厥。她又掀开他染血的衣袖,见伤口虽深却未及要害,便撕下裙摆一角,蘸了些山涧泉水,仔细为他包扎。做完这一切,她抬眼看向一旁局促的云若,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是你把他打晕的?”
云若挠了挠头,眼神飘向别处:“我这不是怕他不清醒伤到人嘛……”
“罢了。”云慕清摇了摇头,“找些藤蔓把他手脚绑好,我们抬回去。”云若知道自己莽撞,立刻寻来坚韧的青藤,麻利地将谢则诵捆了个结实。姐妹二人虽为女子,却自小跟着云澜习武,力气远超寻常闺阁女子,合力将他抬起身,稳步向山深处的木屋走去。
回到木屋,云慕清看着谢则诵湿透的衣袍,眉头微蹙——初秋晨寒,这般湿衣裹身极易染上风邪。她让云若去灶房熬解药,自己则走进父亲云澜的房间,翻出一套干净的素色中衣。捧着衣物走到床边,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反复宽慰自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是换件衣服,阿若还小,我日后大不了不嫁人便是……
解开藤蔓时,她的脸颊已泛起薄红。褪去湿衣的瞬间,男子硬朗的肩线与紧实的肌理撞入眼帘,指尖不慎擦过他的腰腹,那温热的触感让她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手。目光落在他脸上,墨发散乱间,剑眉微蹙,薄唇紧抿,下颌线锋利如刀刻,竟是难得一见的俊朗模样。她微微晃神,连忙收回目光,手忙脚乱地为他换好中衣。
云若端着药碗进来时,恰好撞见云慕清慌乱的模样,再看床上男子的俊容,顿时促狭地笑起来:“阿清,你看我捡的这人多好看,等他醒了,让他做你夫君好不好?”
云慕清接过药碗,取来一片干净竹片,小心地将药汁顺着竹片送进谢则诵口中,语气平静无波:“他衣料是蜀地贡品,手上的茧子是常年握剑所致,绝非我们能攀附的人。不过,倒能借他的权势,帮你寻个如意郎君。”
云若点点头,小声嘟囔:“反正不能白救他。”云慕清喂完药,又拿起藤蔓将他重新绑好——万一他武功高强,醒后发难怎么办?这般才稳妥。
夕阳西斜,金辉透过窗棂洒进木屋时,谢则诵终于悠悠转醒。体内的燥热已褪去大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草药香,睁眼望去,是简朴却干净的房间。低头瞥见身上陌生的中衣,他先是松了口气——总算逃脱了九公主李璇的算计,可随即发现手脚被绑,心中不由疑惑:难道自己意识不清时,做了什么冒犯之事?
他静下心来回想:今日三皇子李煜邀约他去凌霄阁赏秋,说是为他凯旋接风。谁知九公主也在,此前她数次表露心意都被自己拒绝,此次自己被封为常胜将军,她更是按捺不住。李煜想借谢家势力夺嫡,便与李璇合谋,在他酒里下了春药,欲要生米煮成熟饭。他察觉药性后,奋力甩开追兵跑进山中,跳进湖里降温却无济于事,只好割破手心以疼痛保持清醒,谁知竟在山中迷路,绝望之际遇见那个青衣女子,再醒来便在此处。
正思忖间,房门被轻轻推开。云慕清端着一碗药走进来,见他醒了,便将药碗递到他唇边:“你醒了,把药喝了就可以走了。”
谢则诵抬眼,撞进一双清澈如溪的眼眸。眼前女子身着蓝衣,仅用一支木簪挽起长发,未施粉黛的脸庞清丽脱俗,宛若山间云雾凝成的仙子。他微微失神,乖乖喝完药,不顾手脚被绑,挣扎着起身“噗通”跪倒在地:“姑娘,在下谢则诵,多谢姑娘搭救!若在下曾有损姑娘清白,在下愿以三书六聘,娶姑娘为妻,恳请姑娘原谅!”
云慕清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唇角勾起一抹戏谑:“公子误会了,你的药毒是我用汤药解的,不必以身相许。不过,我倒真有一事相求。”
谢则诵抬眼望她,目光诚恳:“姑娘但说无妨,在下定不推辞。”
“不难。”云慕清笑了笑,“三日后,山脚下会合,护我们在都城游玩一月即可。”说罢,她走上前解开他身上的藤蔓,淡淡的药香萦绕在谢则诵鼻尖。他刚想运功舒展筋骨,却被云慕清出声制止:“你刚服了软筋散,一个时辰内无法运功。我们女子独居山中,总得保全自身。放心,阿若会送你出山。”这暮山有云澜设下的迷阵,外人绝难自行走出。
谢则诵望着她远去的倩影,高声喊道:“敢问姑娘芳名?”
“云慕清。阿若,送客。”
云若立刻取来黑布蒙住谢则诵的眼睛,用绳子牵着他,慢慢往山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