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捐资给官府以助石渔水城的修建,崔东池是其中出资最多的一个。
非他是良善之辈,待石渔水城建成后,他要卢昶免他的船队在石渔镇的三年赋税,卢昶允诺,并邀他一同去石渔镇,巡视水城的修建。
那日,崔家马车姗姗来迟,静婉想与春来同坐一辆马车,便在自己门前等候,等崔家马车来时,先下马的是崔东池。
他大步走到卢家管家面前,要他给自己备一匹马,此行他要骑马而去。
卢昶欲问为何,却见崔家马车里又下来一个女子,他把那话咽了回去,吩咐管家牵两匹马来,他也同崔公子一同骑行。
静婉在崔家马车前等候,崔东池下车后,春来也跟着下车,只是她动作匆忙,见了静婉也只能抱歉一笑,便恭敬站在车前,扶着顾轻尘下来。
静婉茫然地看着这美丽而陌生的女子,不知她是谁,她先看看春来,却见她恭敬地站在那女子身后,一直低着头。
没有胡子允许,奴婢是不能多说一句话的,何况他身边站的,正式最讲尊卑的崔家女。
还是崔东池三言两语道明了其身份,说这是他的长姐,崔家长女轻尘。
静婉回头看了一眼卢昶,看他朝自己微微点头,才对轻尘行礼:“见过崔家姐姐。”
顾轻尘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更不用说回礼了,之走到卢昶面前,一副熟稔的样子:“清卿,许久不见,两年前剑川一别,君可安否?”
两年前?静婉心中快速盘算了一下时间,竟发现两年前不就是卢昶不在平都,在外游历的日子吗?
好啊好啊,原来是去剑川了,还与这般美丽的女子有那么深的交际,怪不得不想回家了。
卢昶淡淡道:“一切都好。”说完,便去牵静婉的手,却发现她僵着身子,脸色也阴沉许多。
她向来爱笑,若是与他耍脾气,也让他能一眼看出那生气的脸,可这阴沉的样子也是极少的。
不顾旁人在场,只低声问她怎么了,静婉却不理会他,甩开他的手,她看向顾轻尘背后的春来,见她终于抬头,却只是朝自己微微摇头,又是抱歉一笑。
静婉便明白春来不能与她坐一处了,只闭紧嘴巴提着裙子上了马车。
卢昶不知道她生的哪门气,却没有再提骑马出行的事,跟着静婉上了马车。
留在原地的顾轻尘脸都僵硬了,来时想过二人相见的种种场景,却唯独没想过自己会被他晾在一旁,而且是为了一个女人。
东池给春来使了一个眼色,春来明白,在旁小声道:“请小姐上车。”
顾轻尘急促转身上了马车,显然生气了,春来知道这小姐的性子,说话做事越发小心。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驶,车中各有各的风浪。
卢昶向往常一样把人抱进怀里,从来温顺的人今日也格外顽皮,手脚并用地挣脱着,不准他抱自己,甚至还往他旁边移了移,誓要分出楚河汉界。
卢昶只能往她那边移坐,还要抱着她,静婉不依,继续挣扎,直到那双铁掌把她紧紧箍在怀中,卢昶被她这不明不白的拒绝搞得有些生气,说话的语气也难免严厉了些:“闹什么,好好坐着!”
话说完,便要去吻她的脸颊,唇上却尝到一丝凉凉的咸意。
卢昶忙抬起她的小脸,却发现她眼眶红了,一行清泪顺着流下,一副可怜的小模样。
这下慌的人又轮到他了,抱着人开始温声哄着,像安抚啼哭的小婴儿一样还一下一下拍着静婉的背。
不似平时那样嚎啕大哭,这回静婉就是定定坐着,默默抹着眼泪,连泣声也没有,这下更惹得卢昶担心,与她说话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好半天,静婉才停止掉泪,她依旧低头,只留给卢昶一句:“你凶我。”
卢昶连忙承认自己错了,一声声好妹妹好妹妹的哄她。
静婉不想与他置气,卢昶待她如何她心里清楚,可顾轻尘的出现又让她想起了卢昶不告而别的那三年。
她曾经在那小寺后山与卢昶说过,她原谅他了,她不在乎他的不告而别了。
那时说得多轻松啊,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现在想想,却越想越恨,他抛弃她四处游历,还结识了这么美丽的女子,甚至到现在,他没有对那三年做一点点解释。
静婉却又忘了,华光寺时,卢昶曾要对她解释的,那时静婉对他说,她不想再听。
更何况,同为女子,她察觉得到那位崔家小姐对她的敌意,而这敌意,都来自身边这个男人。
卢昶不是个笨人,想到她本是喜悦等候春来的,见到顾轻尘与自己打招呼后,才变成这副模样,心里便已明白大半。
他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真是老天报应啊,原以为静婉与他和好,这报应也算结束了,却没想到没完没了了。
他抱着静婉,把下颌搭在她肩处,道:“我活到现在,凡做了什么,极少有后悔的时候,偏偏那年离你而去,叫我肠子都悔青了。”
静婉依旧扁着嘴,还在生气:“我不信,你又骗我。”
卢昶便拉着她的手往自己怀里放:“好好好,你把它掏出来,看看是不是都是些青肠子。”
静婉忍不住扑哧一笑,又觉得自己轻易被他说服是没有气节的表现,即刻收敛笑意,继续冷脸示人。
卢昶不再逗她,只道:“小祖宗,哥哥心里有谁你还不知道吗?我与那顾家小姐也只是有几面之缘,连话也没有说过几句,更不用谈其他的了。”
静婉还是闷闷不乐,随意玩着卢昶身上那块玉佩。表哥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他都不会缺女人喜欢,她不可能总为这些事生气,这样不仅是自找麻烦,还会慢慢冷了他的心。
她嘴上说着表哥骗她,心里却极相信他,静婉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西北人豪爽的性子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当下便主动吻了表哥的脸颊,说:“我要看表哥之后的表现。”
卢昶也学着她方才的样子,重重往那小脸蛋上咂了一口,惹得她又恼起来,朝自己拳打脚踢。
卢家马车里的风波停息后,崔家马车的就难了。
崔东池一向不耐女子在他面前耍性子,即便是自己的亲姐姐,也不想忍受一二。
猜出见了卢昶之后必是一场风雨,他干脆连舒坦的马车也不坐了,宁愿骑马欣赏一路风景,也不愿去哄顾轻尘。
春来跟着进了马车,她早已知道这位大小姐的秉性,当下只默默坐在车里,低着头一语不发。
顾轻尘又是一掌甩去,打得春来脸也撇向一边,她是奴婢,即便能上马车也只能跪坐于主人身边服侍,当下被打,也只是把头低得不能再低。
“贱婢,连你也在看我笑话!”
顾轻尘气得僵直了身子,想起卢昶跟上马车那一幕,她恨得闭上眼睛!
又是一个以色侍人的贱人,不过依仗着那点美色便想勾引男人,贱人!
马车到了石渔镇,卢昶先下去,欲要扶静婉下来,她挥挥手,调皮地要从马车上跳下来,卢昶怕她摔倒,双手一抱,接她下来。
静婉又腾腾腾跑去崔家马车前,先下来的是春来,她这次甚至没看静婉一眼,一直低着头,再扶顾轻尘下来。
静婉知道有这位大小姐在,春来是不会同自己说话的,也只能回到卢昶身边,抱着他的胳膊,踮起脚来同他嘟囔:“我不喜欢那个崔家小姐。”
卢昶捏捏她的脸,以示安抚。
崔东池走上前来,说自家姐姐坐车太久,有些乏累,要找处地方休息。
卢昶便找了处茶楼,让女眷们先坐着喝茶,吃些点心,他带着崔东池一同巡视茶楼。
静婉知道他有正事,不好一直缠着他,便坐于顾轻尘面前。
春来依旧低着头给顾轻尘捏肩捶背,她是最谦卑的奴婢。
那位崔家小姐也不知是累了还是不愿看见静婉,一直闭着眼睛,她弟弟崔东池花了一大笔银子包了小楼二层,无人上来,格外寂静,静婉拖了把椅子到栏杆处坐着,看着远方海景,试着在来来往往的人辨认出表哥的身影。
卢昶带崔东池往海边去,来往的渔民大都认识卢昶,见了面都要喊他一声卢大人,他一一回应,谦逊有礼。
崔东池不语,却把一切纳入眼底。
石渔水城只修建到一半,依稀能看清雏形,工人们在建造防浪堤和码头,崔东池看着那两边高高的炮台和城墙,便心里有数了。
卢昶岂是要这水城成为商港,他是另有目的啊!
来时骑马,还在崖山之上,便可一览整个小镇风景,崔东池也去过岭南其他大港口,与那些闻名的港口相比,石渔港的自然环境一点也不逊色。
海岸线平直,风浪小,地域广阔,有渔民居住,海上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有小岛屿,若水城真能兴盛,这几个小岛也可成为各路航船补给之地。
真是可惜,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就先让卢昶找到了!
他已做了长远的设想,更满意自己这笔投资,若将石渔水城扶持兴盛,能与岭南冯家掌控的那几个港口相抗……
卢昶一看崔东池的样子,便知这事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