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来他们坐的是一艘大船,长十丈,阔三尺,船有两层,除了供人休息的房间外,还有厨房、书房,一个小厅,俨然是把岸上的房子搬到了船上来。
从顾轻尘房里出来后,春来去了厨房,找来冷水敷脸,可惜没什么用,右脸上还有淡淡的浅红,与白嫩的左脸相比,更显突兀。
她站在甲板处的船边,茫然地看着前方明朗澄澈的天际,看着船只行驶后海面掀起的浪花,这壮阔的美景却挑动不起她欣赏的心思,眼神有些麻木地继续放空。
船很大,却没有属于自己的一个角落,上层是主人的房间,下层是奴仆的房间,奴仆们至少有一张小小的床可供休息,她却只能依附着崔东池,只有这甲板,可以供她停留一会儿。
侍女过来喊她:“春来姐姐,公子找你!”
她回神,眨眨发酸的眼睛,收整了情绪,脸上又浮现往日的温和笑意来,回道:“来啦!”
门咚咚响起,崔东池未看去一眼,外头的人也不需他回应,开门而进。
他依旧翻阅着账本,也不看来人,只道:“才新摘的卢橘,吃了。”
春来看向桌上放着的那盘水果,卢橘个个饱满硕大,果皮上的绒毛肉眼可见,上头还洒着几颗晶莹的水珠。
如今这时节,又行于海上,这新鲜的卢橘更显昂贵,春来去大小姐房间时,也只见她那里摆着几个个头小的卢橘。
她默默撕下果皮,果肉饱满,汁水丰沛,顺着她的手指流下,只把这个果子放到崔东池口边。
崔东池勾唇一笑,牵着那只手让她喂自己吃,他咬了一口,抬头看她时,笑意微微凝滞在唇边,显然发现了她右颊不自然的红印。
想到方才侍女说大小姐找她,崔东池一下就明白过来,他微微蹙眉,有些不满地摸了摸那脸:“下次她再叫你过去,你就找个借口推托了。”
春来轻轻嗯了一声,又把果肉递到他口边,崔东池又咬下一口,直到那果肉吃完后,他还故意用唇舌吸吮玉指上的汁水,挑逗之意甚浓。
春来早知道他秉性,由他揽着自己的腰坐于腿上,她搂着崔东池的颈后,闭眼与他唇舌交缠。
卢橘甘甜的滋味传到春来口中,却怎么也化解不了心中的酸涩。
夕阳落山后,天很快黑了,顾轻尘却怎么也睡不着,准备去找弟弟说说话,才到他房间门前,便见侍女红着脸,支支吾吾不让她进。
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呻吟夹杂在一起,一声刻意压抑的尖叫响起后,便是女子的啜泣声和男人哄弄的说话声。
顾轻尘的脸霎时转红,光在门外听着那声音就知道里面闹得有多激烈,她又恼又尴尬,匆匆转身离开。
里头的春来实在受不了了,环着崔东池的肩求他放过自己,好一番后,才能停下来喘口气。
她靠在他怀中,听着崔东池急速的心跳声和喘息声,脸颊处还能感受到男人因情事激烈而泌出的汗水,微微抬头,见他也是闭着眼睛,不断回味那几分余韵。
她温柔一笑,又靠近他许多,乖乖让他拥着自己,也闭上眼,伴随着恋人的呼吸声沉沉入睡。
靠岸前一日,顾轻尘又让侍女请春来过去,还在给崔东池收拾衣服的春来想起那日的嘱咐,也只能苦笑一二。
她不过是个婢女,在主人面前,哪里会有说不的资格,还是放下手里的活计,去了顾轻尘房间。
因为连日行船,这位大小姐实在不耐水路,前几天吐得晕叨叨的,什么也吃不下,只能躺在床上阖眼休息。
春来将她扶坐起来后,乖顺地跪在旁边,听她吩咐。
顾轻尘知道明日卢昶便要到石渔港接自家弟弟,她不愿意让卢昶见到自己憔悴的样子,准备下船后就回在金宁城的宅子,只是临走前,她特意吩咐春来,要她打听清楚卢昶与他家中那女子的关系。
春来应是,才放她离开。
想起前几日船上种种,春来看着面前随时笑意盈盈的静婉,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何须她多问,这眼里的舒适不就说明一切?待大小姐来卢家拜访,亲自见了这一切,不就死心了!
春来终于明白自家公子为何答应带大小姐一同前来了,不也抱着眼见为实的心思让她消了对卢公子的情意!
好不容易能结识这么一个朋友,她不想带着所谓的居心与她相处,便不理会顾轻尘的意思,与之继续说笑。
临别之际,他们约定后,三日之后一同去石渔城。
送走崔东池后,元诚也不避着静婉,同卢昶道:“三年前我至剑川拜访过崔公,却不见他这儿子,如今一见,才知崔公膝下竟有这样心思玲珑的儿子。只是我不明白,崔公虽入宛西崔氏族谱,却实为代宗之子,血统高贵,这堂堂定国公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子走了商路呢?”
卢昶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他问过崔东池,他却说自己生来不好做官,就喜欢经商。
“我向来喜欢自由,不爱受拘束!大魏官服紧得能勒住我的脖子,我才不穿!”
卢昶未置一评,在他看来,崔东池或许还有其他目的。
果然,他将这缘由说给元诚听时,元诚看着那远行而去的马车,淡淡一句:“是吗?”
他没要卢昶回答,微微低头,和蔼地看着静婉:“小阿婉,前几日有朋友来看我,特地送了我一些古书,里头有本专讲治玉,今日我却是忘记带来了,等明日再给你送来。”
静婉笑答:“多谢元大人了,只是不用元大人送,我明日要去集市,正好经过大人的府邸,届时我到大人府上拿去,可好?”
元诚当然应是。
自那日扶余山中互相倾诉,卢昶倒没有再胡乱吃醋,可出自静婉口中的那一声声的元大人,还是让卢昶有些不快。
这般亲切,倒真像是亲兄妹一样,可转念一想,静婉与他都是亲缘浅薄的人,她多有人爱,他总归多放心一些。
这么一想,那点不快悄然散去,牵着人往府里走的脚步也轻快自如。
静婉第二日便去了元诚府邸,她还特地带了自己腌制的一罐萝卜干。萝卜干酸甜爽口,是下饭的可口小菜,晨起喝粥时,配着这点小菜也能喝下一大碗粥。
元诚谢过,带她到了书房,让她看看她还需要看些什么书。
“风浪太大不能去海上玩乐时你就待在家里看书,也能打发些时间。”
静婉当然乐意,看着元诚摆满屋子的书,更是惊叹。
偌大的房间,依次放置十余个书架,各类书籍整齐有序地摆放其上,地方志、白话小说、书画集册,分门别类,让人眼花缭乱。
她还是看不懂那些经史子集,却对架上那些小说格外感兴趣,找了两本合自己心意的,便见有本册子突兀地横放在其他书籍上,似是主人从书架里将其抽出来后未曾及时放回去,随意一摆。
她有些好奇地拿来翻阅,才知原来是本画册。每一页都画着图画,图画并不复杂,只是些简单的线条画,却因作画之人极擅丹青而把所绘之景栩栩如生呈现在看客面前。
有些画上陪着几个简简单单的字,有的落了名字:元诚。
是元大人绘的?
她翻阅几页,看到画中描绘的具是岭南风土人情:渔船停泊的海港,还有几只海鸟低飞掠过海面;沿海人家住的蚝屋,一条条弯曲的线条轻松把蚝壳嵌满小屋的样子生动描绘出来;最近画的,是飓风来袭的场景,海浪卷起数丈高,上头一只巨船欲被海浪掀翻,远处茅屋屋顶飞入天际,旁边屋子成一片倒塌之势……
“看什么,这么入神?”
元诚过来,也随她一瞧,才知她正看着自己随意绘的画作。
静婉更为佩服这位元大人了,从前就知道他文采斐然,现下才知连丹青也是一流,她赞赏道:“小时不识字,读不了书,可要是当时能看到大人这样的画作,足不出户也能览尽世间万千风景了。“
元诚一怔。
尔后,他才打趣道:“倒是会用许多成语了,看来卢昶没少教。”
他说到这事,静婉不满嘟起小嘴,上回表哥与她说起潮州办学堂的事,还说要请夫子来家里教他读书。本以为是戏言,没想到他玩真的,真请了夫子过来,继续教她读书,不仅如此,每日回府还要检查她的功课,若是偷懒,便要被他拿小竹篾往手心里打上几次。
静婉被锢在府中,实在憋屈,幸好有一次染了风寒,三日未退热,卢昶守了她三日,人才清醒过来,只是精神一直不振,连饭也不吃不下几口,卢昶心疼极了,日日哄着,更莫说让她再读书,等她好了后,也只盼着她快乐过活,不提什么读书的事了。
她从元诚那里带了许多书回家,一脸傻乐样,卢昶吩咐芳娟收拾她的衣服去,自己拥人坐在露台,同她看着那几本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