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念玉格外讨厌钱衙卫,见着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也无畅快之意,眼睛漂向王氏牙兵背影,一些事情自然而然已明了。先前那八名士兵明显只听从王氏牙兵调遣,此时已随着他走远了,从队伍整齐肃然的排队行列就可知晓这几位士兵平时训练有素军规整严,衣着井然有条,等级分明,绝不类同钱衙卫一众人等。
应该是上面一些士卒听说了坪村的情况,特意赶来分一杯羹的。
王氏牙兵一行人利欲之心天下周知,抬着的估计是坪村得病那六人中的二者。要说这病引发的后续,那倒非常值得拿到评书上说上一说,自从半余月前有人说偏了嘴将坪村周平六人昏迷不醒的事抖搂到衙门耳中,村子即刻就被官府派人封锁,哪怕医生再三表述这病并不如普通疫病那般传染致死,仍是让所有官职人员大动干戈,调兵遣将,封村控食,严谨进出。一个人口不足两百人,周边无水无地无集市的内地村落,村里人除了自家院落里小菜园和村南角落那口枯井,上哪里去寻摸食物水源。坪村虽富裕,封锁半月有余,光是吃喝贴补之用,怕也使下不少银子才满足,此消彼长,坪村人手里银子少了,自然丰盈了另一方,可惜村子里正值壮年的小伙子们,原本打算学着周平等六人出远门狠狠赚上一番银子使使,如今只能被关在这点滴地方,守着昏睡的周平六人叹息。
冯念玉猜不透这群人怎么想的,周平六人活计再赚钱,拿回银子也已昏睡一月有余,听说人不曾清醒睁眼过一刻,不曾饭食就连凉水也只家人碰巧喂上一喂。活人断食躺上十多日便无法再有活气,周平六人怎么说也算不上活人了吧,喘气又如何,还不是一动不动,打都打不醒,城里城外请遍了医生,都道古怪不可救治。这样的活人,埋了就是,放在家里招了这祸患,连累村邻,得不偿失。
唉,李小儿家没有银钱打点,他才如此行径,说到底也算他一个玩伴了,可不能让这莫须有的事折腾没了。
“那个,”等李斯炽自己理完七星连珠这回事,想起当下自己的处境,又垮下脸一副愁容,他是身体穿越而非灵魂,怎的人人皆认识他,叫他什么小儿小儿的,这哪个朝代的小儿与他长的一致?他来了这里,那那个什么叫小儿的呢,会不会接替他去了现代?还有,目前最重要的,“疫病...”
他听不懂钱衙卫的胡咧咧,也不打算理他。钱衙卫看起来跟只蜈蚣似的干煸瘦柴,身边也没个同伴帮衬,势单力薄,李斯炽一个拳头就能把他撂倒,他一个弱鸡想看守两人,纯纯自不量力,如同虚设,还不如放条狗冲人犬吠几声来的叫人心慌。
“没有传染性,”冯念玉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从表面来看并未怀疑李斯炽本是个身处漩涡之人怎得还向他询问身处之地,抬头示意即将到达村口预设棚的九人,说与李斯炽道:“他们抬着病人的都没作预防措施,仅仅只是六人昏睡不醒而已......”连外来人也知道了并非疫病的事实。
刹那,仅仅只是抬眼的瞬间,灾难便于李斯炽视网膜的倒影中萌芽复苏,尖叫狂笑着施加邪恶于那不争的事实——假疫病身上,将黑白颠倒,将真假颠覆,将六人的活死,变成死活!
草被子底下有什么东西,以惊人的速度,猛地向预先等在棚子里的活人扑去,鲜血蹦出的刹那,犹如罪孽之花,癫狂着扑向空气以汲取贪婪的自由,这事先预判过无数次的场景,终究还是在他眼前开演了,即使看不清具体情况,李斯炽也能幻想,那东西,正操持锋利的牙风驰着咬开活人的脖子!
可是,按照冯念玉的说法,那东西,是人!
一个得了疫病的人!
棚子里事先等着不少人,衣服各异,面庞看不真切,可哪怕距离再远,王氏牙兵的面貌犹如昙花再现,诡异地绽放于李斯炽脑海,突然间,他尖叫着扭曲的脸与李斯炽重合了——那是李斯炽刚刚面临的绝境——吃人的李永康!
冷白了脸,浑身冲突着战栗,像是数万根银针细细麻麻钻入李斯炽的每一个毛孔,让他连根根汗毛尖尖都写上疼痛与恐惧!
两地距离太远了,为什么还能听到尖叫!不,不是远处的尖叫,对,声音在耳旁,是...我?我在尖叫!不,没有尖叫!
不知是不是药效没过,李斯炽现在浑身瘫软,他尝试跑,却发现自己一步都走不动,只能长了嘴大叫,“快跑!”
冯念玉也看到了那一幕,可他并无反应,并不是对此没有概念,而是对无知的无畏的下意识僵硬!哪怕王氏牙兵众人惊愕呆滞的动作引起他脑中躯体一系列条件反射,也并没有让他有下一步应对动作。
李斯炽头一次有种泄气感:“求你了大哥,带着我跑!”这是脑子下意识的应激,他已经做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思考了,哪怕棚子那边不如他所想,他也只想跑,离他们越远越好!
钱衙卫背对着棚子,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此刻听懂李斯炽的意思,还在气急败坏:“你们两个真是胆大包天,我就站这了,还想跑,还带着你跑,想吃牢饭了是嘛!都给我带着别动!”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瘦弱,叫了不远处几个下从过来,趾高气昂,“你们听好了,他们要是敢动一下,即刻逮捕!”
冯念玉没有注视李斯炽,也没答应他,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仿若被钱衙卫吓住了,那双清明亮眸,死死盯着远方,焦点落在王氏牙兵身上。
那牙兵与随从几人的手牢牢按在刀柄上,能明显感觉,成紧张态势。
突然,一声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如野兽嘶吼,无穷无尽爆炸般恐吓了方圆十里活人的心神。
“大哥,我求求你了,咱跑吧!”李斯炽吓破了胆子般,难以保持站立,声音里又惊骇又颤抖。
冯念玉心中莫名预感,李斯炽说的对,要跑,跑的越远越好,可是,他偏偏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恶鬼挟持周平又扑向另一位已磕绊在地之人,紧接着,另一位病人也以超越人体极限的速度,冲向最近的士兵,咬下了他松垮而枯黄的脸皮!
李斯炽要崩溃了:“啊!”他彻底瘫软在地。
剧烈的响动使得钱衙卫不得不回头关注那棚子,相比李冯二人,他明显冷静多了。也冷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