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坏事需要女装吗?”乐桃上下打量着肃澄身上的道袍,暗自感叹道,“他也是不容易,活在那样阴暗无光的洞里,长期以来竟然在孤独中滋生出这种爱好来。”
“我并没有那样的喜好,”肃澄放下杯子,随手一挥,青色道袍变作灰色,宽大简朴,雌雄莫辨,“只是昨日道众多半见过我,女身行事更方便。你可别乱猜。”
末了,他又低声补充句:“吵。”
“桃花姐姐,你低头,”小台蹭着乐桃的小腿肚子,跳着求她蹲下来些,贴在她的耳边小声问,“你觉得刚刚老大扮的那女子好看吗?”
乐桃回忆了片刻那个英气逼人的“女子”,点点了头。
小台兴奋地告诉她:“这是老大画的!他第一次画女孩子,没有参照物,画了一早上,废了好多稿纸,我跟你说......”
肃澄听不到小台的告状,只是问乐桃:“你不是要回家吗?为何会来苍雀山,是也想修仙了?”
原本他声音就不大,小台又在一边蹦蹦跳跳,乐桃并没有听到他这句话。
自从听小台说肃澄“废了好多稿纸”,她就在脑海里拼命脑补起他埋头伏案的样子,憋笑憋得难受。再回想那女子的脸,乐桃越想越觉得像自己,尤其是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
“我真是疯了,没事找事,”肃澄揉眉长叹,随后重新睁开眼睛,瞟着小溪的方向捧起茶杯抿了一口,侧着脸对乐桃说,“你别乱猜,只是圆眼睛比起其余眼型好画许多。”
乐桃恍然大悟,心道确实。圆嘛,一笔就能画完,肃澄的凤眼虽然好看,但贼难画,神态抓不准,要画得像他这样勾人也难。
正思量着,溪边猛地炸出一条三米长的水花,溅起的水珠落到亭子外的结界上,被瞬间烫化成一缕烟。
“下次再乱想......”肃澄挪过视线,语气像是提醒,也像是警告。他眼睑微垂,看不出喜怒,但乐桃莫名觉得他生了好大的气。
她吓得身子往回缩了缩,瞬觉椅子冰凉,立马站起来换了个离他更远的座位。
小台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桃花姐姐,你在想什么?”
乐桃不好意思直说,脸红了起来,答非所问:“小台,我叫乐桃,你可以不用再叫我桃花姐姐了。”
“乐桃,你在想什么?”小台从善如流改了称呼,却依旧固执地想要知道他们二人在说些什么悄悄话。
乐桃连忙捧起茶杯,装作很忙的样子,一口灌下去。茶里带着些花香,清爽可口,和她这辈子喝过的所有茶都不一样。
她之前学声乐的时候,老师总是提到腹部的重要性,还提到一个地方叫做“丹田”,她死活没学明白,但这杯茶下肚,她好像忽然懂了什么叫丹田。
一股暖流借着茶水的游荡在她体内冲撞着,洗刷着她腹部下方几寸处积攒已久的郁气,她忽地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自己此时若是嚎出一嗓子,说不定山的对面都能听得到。
乐桃激动地放下杯子,唇齿留香,意犹未尽还想再来一杯,抬眼见肃澄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便伸出手要拽过那茶壶。
可她指尖还没碰到茶壶把手,茶壶就被人隔空抬了起来。乐桃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在搞鬼,但她也没有理由朝着他发火,也实在口渴,特别想喝那茶,于是站起身来,再次尝试抓那茶壶。
肃澄不是个会服输的性子,原本他正用右手撑着下巴假装看风景呢,见乐桃居然没有坐以待毙,也认真起来,掌心放在双腿上,不动声色将茶壶往下拽了拽。
乐桃又放低双手,探向茶壶,肃澄却轻笑了声,道:“你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乐桃听了,气不打一处来。
她对肃澄的情绪十分复杂,起先是怕极了,而在经历了极短的相处后,她又逐渐开始稍稍信任起他来,不过这信任的建立也没几个小时,没想到现在她居然敢和他置起气。
但真相是,她并不是忘了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而是压根不知道什么是魔尊。
而此时,小台还是在一边嚷着:“你们到底说什么了啊?为什么打起来了?”
肃澄只顾着逗乐桃,越见她焦急越开心,到最后甚至悬浮在空中,把茶壶紧紧攥在手里,得意地打开茶壶盖,当着乐桃的面嗅闻起茶叶的香气来。
太过分了!
乐桃平日里最烦别人无理由的轻视,一拍桌子,铁了心非要和他一决高下。她凑近小台,问它:“你帮我忙,我就告诉你我们刚才在说什么。”
小台一听,乐得抽屉“嘎吱嘎吱”直抖,忙说“好哇好哇”,还问它能帮些什么忙。
“行了,一壶茶而已,”肃澄轻轻落在乐桃身边,放下茶壶,恢复冷淡平静的面容,沉声说,“玩闹够了,去苍雀山。”
“小台,你留在此处,万不可出结界,”他边叮嘱着边背着手走出结界,等到走出四五步路后,才微微偏过头,对正抓起茶壶往杯子里猛猛倒茶的乐桃说,“你,跟我来。”
“啊啊啊你们说了什么啊——”小台跳到结界边缘大喊,倒在地上拦住路,不让乐桃出去。
乐桃倒也没想跟肃澄走,毕竟苍雀山看起来不比肃澄山洞后那片紫气茫茫的树林安全。
况且,刚刚他逗她的仇还没报,她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地跟着他走了,那也太不够可爱了。
她正低着头犹豫着呢,肃澄倒是闪到了她的身边,目视远方,不动声色问她:“你不是饿了吗?登仙大会可有不少珍馐。”
乐桃想起送受伤道士去山脚下时闻到的香气,吞了口唾沫,但她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和肃澄相处。如果他要自己帮着他干坏事,她要怎么办?
“这你不用担心。”
乐桃闻声抬头,只见肃澄从乾坤袖里抽出一张白符,掌心聚起一道蓝色火焰,将白符烧成灰。他的五官渐渐融成一股浆糊,那浆糊又在极短时间内凝固,在他脸上重塑起眼鼻口和细密的皱纹。
肃澄竟然当着她的面变成了个六七十岁老头子的模样。乐桃吓得惊呼一声,往后蹦了两步,撞到椅子上,磕得脚跟生疼。
肃澄深吸一口气,蹙眉靠近她,食指点了点她的胳膊,这二人便一起消失在了亭子里。
乐桃眼前一黑,心跳骤然加快,只觉身边疾风嗖嗖,再落地时,她已经在一张巨大的黑曜石桌前,桌上四处画着仙鹤灵鹿,和各种符箓。
桌长大概十五米,最左边摆一盘盘蜜饯瓜果,中间十米密密麻麻堆着五颜六色的糕点、佳酿和鱼蟹,最右边则是一整只撒了孜然茴香的油滋滋烤全羊。
乐桃口水差点流到了地上,还没看清楚身边有哪些人呢,她就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桌前。
“稳重些,”肃澄的声音从她脑内响起,“若是被赶出去,我可不会来救你。”
她正准备伸出手抓一只粉色的桃花酒酿糕,就被一语惊醒,忙用左手抓住躁动的右手。一回头,她才发现比桌子更大的,是这个殿堂。
殿堂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四处点着长明灯,窗檐上挂着纱帘。一整个屋子都是象牙雕出来的,镶满了黄金,而大殿最前端则挂着一个五米见方的牌匾,牌匾上“正阳”二字赫然醒目。
放眼望去,这屋子里大概挤了百来号人,穿着各色道袍,腰间别着不同材质大小的玉牌,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端着盘子互相恭维着,互相预祝着对方能顺利通过考核,被正阳派录取。
乐桃的视线在各色人等之间穿梭,好不容易才发现肃澄变成的那个老头子。他所到之处,所有人都对他卑躬屈膝地拱手行礼,穿青色衣服的正阳派内门弟子见了他,忙不迭单膝跪下,低声下气地喊了句“掌门”。
乐桃恶向胆边生,刚打算大声向所有人揭穿他的身份,借此机会一报方才被抢茶壶的仇,肃澄的声音便又在她的脑内响起:“你看来还是不够饿,不如我把你送回浅州,此时他们大概还有粥可派。”
她赶忙把念头压下去,抓起一块桃花糕就往嘴里塞。那桃花糕甜而不腻,花香四溢,里头还有晶莹剔透的粉桃果肉夹心,乐桃本就饿了许久,此时能吃到如此精美的点心,食指大动,正欲拿起第二块,她的右肩就被人轻轻拍了拍。
被这么冷不丁一吓,乐桃果不其然噎住了。
她一边捂着喉咙,一边转过头来,怎么吞都吞不下那半块桃花糕,噎得满脸通红,眼角挂着泪,委屈又无助地看向来人。
来人是个青年男子,穿着正阳派外门弟子的蓝色道袍,他手里拿着个盘子和一双玉箸,正欲给乐桃,见乐桃噎住,也吓到了,赶忙从一边抓起壶酒来递给乐桃。
乐桃被噎得喘不过气来,看都没看那壶里装的是什么,就闷头灌了下去。
等回过味来时,她已经喝了半壶下去。
“小道友,”那青年男子忧心忡忡地望着她,“你还好吗?”
乐桃抚着胸口,点点头,抬起湿漉漉的眼眸,对他笑了笑,道了声谢。
那男子见她好似真的没事,立马展露笑颜,向她自我介绍起来:“师妹,我是正阳派外门的冯景,以后师妹若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
乐桃正奇怪他前一刻称“道友”,后一刻却喊“师妹”,远处那灰袍“掌门”已快步走来,眉角高挑,厉声呵斥冯景:“不好好练习,只想着走歪门邪道,正阳派难不成是你找道侣的地方?”
“掌门”骂完后,瞄了一眼乐桃手里的酒,瞬间胡子飞得老高,怪罪冯景道:“这酒药力强劲,她又不是本派弟子,你不知其修为,怎可冒然给她喝下半壶?”
“弟子知错,”冯景赶忙当着众人的面跪在地上,哆嗦着认错,“师......小道友若因此出事,弟子愿承担全部责任!对她负责到底!”
话音一落,周围的人都向着乐桃和冯景投来了堪称艳羡的目光,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乐桃听着他说的“负责到底”,两眼发懵愣在原地。比起尴尬和社死,她更觉得心慌。她无法确定那掌门到底是不是真的掌门,如果是,那她是不是也应该学着冯景,给那掌门跪下?
不,她才不要。
而冯景则在她右腿边匍匐着,双肩抖动,手埋在头侧,等待着掌门发落。
掌门翻了个白眼,评了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又“哼”了一声,转身拂袖潇洒离去,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乐桃还没反应过来谁是癞蛤蟆谁是天鹅,就听到脑内传来了肃澄的声音:“不想七窍流血而亡,就去浑元桌右侧琉璃台上找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