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珠已经得知自己的表姐和大嫂就在那群人之中,更亲眼目睹了她们体内的榕树叶被青玄道长销毁。
想来那日与表姐在房中交谈时闻到的焦糊味,就是表姐体内的树娘娘气息在作祟,意图攻击她,却没想到被她的手镯给挡住了。
这手镯的来历,她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杜明珠在心底暗暗笃定,嘴上却换了个话题:“青玄道长,我表姐和大嫂也曾向树娘娘许愿,此刻就在那群人里,她们会不会有事?”
“她们体内的残息已被我清除,只需静养一段时间,好生滋补就能恢复。”
杜明珠稍稍松了口气,可后背的火辣灼痛突然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她猛地喷出一口血,眼皮一沉,径直昏了过去。
“小娘子!”
恒守的呼喊尚未落地,苏厌辞已俯身将杜明珠横抱在怀。
他冷声道:“带路。”
恒守伸出的后还停在半空,她抽泣一声,捡起地上的灯笼就往杜府狂奔。
恒守跑的速度已经很快,苏厌辞却追的毫不费力,他低头看了眼怀中女郎紧蹙的眉,问道:“你家小娘子住在何处。”
“闽西三号街一百零八号,我家娘子住在东南角的映荷水榭。”
话音刚落,苏厌辞脚尖轻点,已然飞身至屋檐之上,脚步疾如流星,转瞬便消失在恒守的视线里。
“小娘子!”恒守急忙加快脚步追上去。
杜明珠只觉体内像有一股灼烧热意在肆意乱窜,难受得几乎要散了架。
苏厌辞一心赶路,直到抵达杜府,才恍然发觉自己曾循着妖气来过这里,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诧异。
他迅速将杜明珠安置在寝室的床上,扶她坐直身子,便开始为她驱毒。抬手时,才察觉到左肩已然失去知觉,他面不改色地取出药粉敷上,继续凝神施法。
随着杜明珠体内的妖毒一点点被拔除,她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苏厌辞却满心疑惑,不明白她身上的妖毒为何蔓延得如此之快。
他收回手,目光落在杜明珠的后背,久久没有移开。她后背的衣服完好无损,可从妖毒蔓延的速度来看,衣下的伤口定然极重,若不及时上药……
他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唔……”
杜明珠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眼帘缓缓掀开,入目是熟悉的藕粉色软罗烟帐,帐上银线绣的荷瓣在微光里泛着淡亮,让她悬着的心先落了半分。
帐外传来轻响,苏厌辞将一瓶瓷药放在床头矮几上,声音淡得像拂过帐面的风:“你体内妖毒已清,等你侍女回来,让她帮你上药,一日两次。”
杜明珠猛地撑着身子下床,急切出声:“等等!”
她本想趁机追问手镯的来历,余光却看见他肩上的伤口还未处理。那道伤实在刺眼,周遭的衣料都洇开一大片深色,在他浅色的衣衫上晕开,像泼了团化不开的墨,扎得人眼疼,让她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卡住。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她上前两步,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意,“你既送我回府,又为我驱除妖毒,若因我耽误了你的伤口,我心里实在难安。”
她语气缓下来,软了几分:“让我为你包扎一下吧,青玄……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苏厌辞已走到门口,闻言脚步一顿,只淡淡道:“小伤而已。”
这算不上拒绝的话,杜明珠一听便懂。她上前轻轻拉住他的衣袖,引着他到桌边坐下,又转身从柜中取出那只雕花梨木药盒,稳稳放在桌上。
妖毒祛后,后背虽还隐隐钝痛,却已不碍走动,也不会牵动伤口。
“我体内的妖毒清了,那你呢?”她看着他肩头,忍不住问。
自她醒来后才想起,树娘娘是他灭的,她是他从姻缘树下带出来的,连那些信徒体内的残息也是他除的,最后还一路送她回府、为她祛毒……可他自己这道深可见骨的伤,却像全然没放在心上。
捉妖师都是这般,把旁人的安危看得比自己重吗?
早在杜明珠开口时,苏厌辞没直接拒绝的那一刻,便已暗生悔意。可此刻听到她带着关切的追问,心底那根久未松动的弦,竟似被轻轻拨了一下,漾开细碎的涟漪。
他没回答,只垂着眼眸,问:“有小刀吗?”
杜明珠忙从袖中摸出那把银柄小刀,递到他手里。
下一瞬,她便见青玄捏着小刀,径直往左肩伤口里一插!刀柄转动的瞬间,杜明珠吓得后退半步,指尖都攥得发白。
紧接着,诡异的红光顺着刀刃爬出来,像活物般缠在刀身上。
苏厌辞当机立断拔出小刀,忽然握住她的右手臂,将刀上血迹轻轻点在她腕间手镯上。
手镯骤然亮起莹绿微光,一道绿光直扑向小刀,他手一松,那把小刀落在地上,转瞬便被绿火裹住,烧成了一捧灰烬。
一切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杜明珠怔了怔,才发现手镯已恢复了往日的温润,而苏厌辞的左肩,鲜红血珠正不断往外冒,看得她心口发紧,忙不迭打开药盒,准备为他止血。
“弄坏你一把小刀,明日赔你。”苏厌辞的声音响起。
“一把小刀而已,不值什么。”杜明珠摇摇头,指尖已经触到药盒里的棉絮,另一手拿着他给的药瓶。
苏厌辞却伸手拦住她的动作,“这瓶是为你备的。”说着,他从怀中摸出另一只瓷瓶,瓶口颜色与给她的那只截然不同。
他抬手脱下左肩染血的衣衫,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拔开瓶塞便将白色药粉均匀撒上,药粉一触到伤口,渗血便很快止住了。
这般粗糙的处理方式,让杜明珠心里又急又涩,却不知该说什么,只默默拿起一旁备好的白帛,仔细将他的伤口一圈圈缠紧,最后用小剪子利落地剪断帛头。
苏厌辞穿好衣服起身,语气里多了丝浅淡的暖意:“多谢。小刀明日我亲自送来。”
杜明珠还想再说些什么,他却已转身走出寝室,脚步利落,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她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怔立了片刻,直到恒守拎着灯笼、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恒守扫了圈屋内,没见着苏厌辞的身影,满是疑惑地问:“小娘子,那位道长呢?怎么没见人?”
“他已经走了。”杜明珠收回目光,转身去收拾桌上的药盒,指尖碰到冰凉的盒面,才觉出几分空落。
恒守急忙上前按住她的手,语气里满是急意:“小娘子!您的伤还没敷药呢!方才您晕过去可吓坏我了。”
杜明珠手上的动作一顿,拿起苏厌辞给她的那瓶药,瓶身是素净的白瓷,配着枚青绿色瓶塞,她将药瓶递向恒守,声音轻缓:“是我疏忽了。那便拜托你,帮我上药吧。”
她解开外衫与中衣,转过身趴在锦被上,原本莹白如玉的肌肤上,一道深紫色淤痕斜斜划过,像一道暗沉的墨痕硬生生刻在皮肉上,瞧着格外触目惊心。
恒守看得心头一揪,忙快步上前拧开瓶塞,指尖蘸取冰凉的药膏,小心翼翼地往那道淤痕上抹。
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瓷,连呼吸都放柔了几分,生怕稍一用力就碰疼了她。
药膏敷在皮肤上,带着清清凉凉的触感,顺着肌理慢慢渗开。杜明珠微微阖眼,只觉后背那阵火烧似的痛感,竟真的淡了几分。
帐内烛火摇曳,将杜明珠伏在床榻上的影子拉得长而薄,映在雕花床柱上,随着烛芯跳动轻轻晃着,倒让这满室的静,添了几分细碎的暖意。
天刚亮透,杜明珠便赶去唐梨的院落,进门时正见她梳妆完毕,鬓边还簪着支素雅的玉簪。
昨夜唐梨与许怜云等人清醒后,先被宁捕头带去问话,而后才各自被送回府中。回来前,杜明珠已特意让恒守叮嘱过府上门房,也知会了唐梨与许怜云院里的侍女,帮她们遮掩被树娘娘控制出门一事,免得惊动长辈、再生枝节。
“表姐,你昨晚回府时,动静没被姑姑姑父察觉吧?”杜明珠挨着妆台边的绣凳坐下,开口先问起最让她挂心的事。
唐梨摇摇头道:“没有。”
“那这下你可以彻底放宽心了。”杜明珠松了口气,随即把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与她听,重点在姻缘树的身上。
“如今树妖已被捉妖师除得干净,你和大嫂体内的妖息也清除了,往后再不用怕那未知的代价找上门了。”
唐梨垂眸,声音轻得发颤:“其实我曾想过,若许的愿望一定能够实现,树娘娘那般神通广大,所付出的代价必然不少。然婚期近在眼前,我别无他法,只想赌一次。”
她眼底慢慢漫上湿意,指尖攥紧了帕角,“或许是心怀侥幸,总觉得只要能和檀郎长相厮守,哪怕付些轻微代价也值当。却没料到……这代价竟要拿命来抵。若不是有捉妖师在,我和大嫂恐怕早已没了性命。”想起昨夜无意识出现在八仙湖的情形,她仍心有余悸,话音里裹着未散的后怕。
这是杜明珠头回听见表姐提起心上人的姓氏,眸光微闪,并未追问。
唐梨声音弱了几分,“文君,周郎君的疯症…”
杜明珠明白她的言下之意,立刻道:“表姐放下,我会将周郎君的事情告诉那位捉妖师,他不会有事的。”
唐梨眼中满是愧疚与担忧,话里带着几分哽咽,“若是因我许愿害了周郎君,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杜明珠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软和地安抚:“那位捉妖师很厉害,有他在,周郎君一定会痊愈的。你刚清了妖息,身子会虚弱一阵子,这段时间务必在家好好静养,等会儿大夫来了,可得乖乖听医嘱,按时吃药。”
她顿了顿,又道:“我今日要出门一趟,大嫂那边,就劳烦表姐把昨夜的事跟她细说一声,也好让她放下心来。”
晨光顺着推开的门漫进来,唐梨的侍女提着食盒走进来,将温热的早膳一一摆上桌。
唐梨连忙拉着杜明珠往桌边坐,“你来得这样早,定是还没吃过早膳吧?快坐下,陪我一起用些。”
她又认真看向杜明珠,语气带着托付:“你放心,等用完膳,我就去找大表嫂说明实情。”
杜明珠接过唐梨递来的粥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笑着应下,两人便一同安静用起了早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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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千年榕树,姻缘线牵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