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魔咒一样,舒望的手机收件箱隔几个小时就收到来自法国号码的讯息。
“Jian Yun去野外徒步,意外从山间摔落。他的头撞击到了河里的岩石,很严重,到现在都没有苏醒。”
“Jian Yun已经昏迷三天了,医生说他的情况不太乐观。”
“我联系不上Jian Yun的家人,你可以来里昂吗?Shu Wang,我知道你,Jian Yun提到过你,你可以来里昂见见他吗?”
舒望用软件一条一条翻译了他的讯息,一字一句读下来,心想,这么多年了,这个人总是时不时在她的生活里诈一下尸。同学群里说他拿到了法国一所学校的全额奖学金,又说他放假回国时会和朋友们聚会。舒望从不参加有他的聚会,要么就用工作跟巡的借口婉拒,要么干脆装不知道。就算舒望在极力避免知道他的近况或者减少和他的接触,总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朋友私聊她——毕竟当年的校园恋偶里,他们是最被人看好的一对。
舒望把手机反扣在桌面。前尘往事,不值一提。
婚礼晚宴温馨舒适,餐点可口。坐在舒望身边的是她和Carolina的共友Jen,还有她的女儿。小女孩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偶尔会和舒望搭话。看女儿吃得差不多,Jen干脆让丈夫带着她离开长桌去玩了。
“Audree好可爱,”舒望对着Jen说,“如果我有一个女儿,我希望她会和Audree一样。”
“那你今晚带她睡吧,我完全不介意的。”Jen开玩笑。
“不过舒望,你刚才心不在焉的,”Jen说,“怎么了。”
“没什么,回了几条信息而已,”舒望放下手里的叉子,举起酒杯,“干杯,为了今晚的爱情。”
“叮”的一声,酒杯相碰,掩盖了手机收到讯息的提示音。
晚宴结束时已近凌晨。舒望拎着手包回房间时,又碰到加拿大华裔。她眼神有点飘忽,只礼貌性地冲对方点点头,就欲进房间休息。
对方叫住她,开口:“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但是,我想你应该去里昂。”
舒望捏着房卡,整个人背靠在门板上,过度的酒精让她疲惫又兴奋。
“谢谢。晚安。”她听到自己这么说。
在只睡了三个小时就赶往机场的路上,舒望在心里骂自己有病。
手机里最后一条来自法国号码的消息发自一个小时前。
“Jian Yun每次去徒步前都把他的遗书给我,其中有一封是给你的,Shu Wang。”
她在候机室的时候,第三次接到了那个来自法国的电话。她毫不犹豫地接通,听对方讲了一连串话,平静地用中文说了句“抱歉,我不会法语”之后利落地按了通话结束键,又调出手机软件里的机票信息,截图,发送给了对方。
*
——他的遗书呢?
舒望在里昂的医院见到Thomas的第一面,就这样问他。鉴于一个只会英语,一个只会德语和法语,舒望直接用翻译软件和他沟通。
Thomas看看她的手机界面,又看看她八风不动的神情,直接爆发出几个尖锐的单词。舒望不懂他的语言,也猜到不是什么好话。她用指尖点点屏幕——
他的遗书呢?
Thomas学她的样子,打开翻译软件。
——你不先去看看Jian Yun吗?他还在病房里。
舒望收起自己的手机,没有说话。
——我带你去看Jian Yun。
Thomas直接拉起舒望的手,把她往病房带。舒望没有抗拒,跟个木偶似的被牵引着向前走。里昂的医院也没有什么独特,又或者医院本就相似。消毒水的味道,来来往往的医生病人,听不懂的法语单词。
即将见到旧人的心情也不过如此,只是更容易想起当年和他相关的种种。舒望想起那年她独自瞒着所有人去医院时的场景。她一个人在医院检验科外的休息区心神不定地等待着检查结果,看到检验单上写着“阴性”两个字时,深深吐出一口气,整个人脱力靠在椅背上。她不敢想象如果不是这个结果,她接下去的人生要面对怎样的地覆天翻。
几分钟的时间,足够舒望回忆完往事,也足够Thomas将她带到病房。
而当舒望看到那个人神色安稳地半躺在病床上拿着平板的时候,恨不得掐死凌晨改签机票的自己。仔细想想刚刚见到Thomas时,他完全没有流露出任何焦急的神态,反而是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她早该意料到不对劲的。
舒望,你真是蠢到家了。
偏生Thomas早在打开病房门的时候就喊了一声“Jian Yun”,几秒钟的时间早就允许后者看见舒望。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想法,但是舒望冷笑了一声,用力挣脱Thomas的手,转身就走。
太可笑了,真的太可笑了。舒望,你就是个笨蛋。
Thomas在她的身后蹩脚地叫“Shu Wang”,错乱芜杂的脚步声里,她听到一句字正腔圆的“舒望”,但是她没有停下快走的步伐。
“惊蛰。”
那些年里她听过多少次“惊蛰”。温柔小意时,生病哄她吃药时,牵手散步时,吵架不欢而散时。可是都比不得此时此刻的这一声——欺瞒、虚伪、讨好、无奈。
舒望用手背拂去眼泪,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快步朝他走去。时光真是宽待他,即使他穿着病服、额头缠着绷带,舒望都不觉得五年时间改变了他什么。
她上前揪住他衣领,仰头和他对视:“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来吗?你的朋友告诉我,你发生了意外,在医院昏迷不醒,而且你有一封遗书留给我。”
舒望恶狠狠地说着,可眼泪还是不自觉地掉落下来。应见云微微俯身,双手环抱住眼前的人,一言不发。
“事实证明是我太蠢了,竟然相信你朋友的鬼话。”
“惊蛰,对不起。”
她又听到他的声音,感受到他收紧的怀抱。
舒望垂着手,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看见局促不安的Thomas。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你记不记得当年你说了什么,如果你忘了,那我来提醒你,是你说再也不想见到我。我自认为这些年我践行得还不错。”
“所以放开我,应见云。”
放开我,应见云。
既然当年我们达成了共识,何必此刻假装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