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翎看着镇南侯给自己上药。
“疼就出声。”镇南侯将一团药膏涂在楚翎的红肿的膝盖上,反衬着周围的皮肤更加雪白,像白玉上落了瑕疵。
楚翎别过脸:“侯爷何必亲自来?让下人做就是了。”
镇南侯动作一顿:“在恼我?”
“不敢,侯爷是一家之主,我怎敢有半分怨言。”
镇南侯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变扭,想起上回楚翎也是被罚跪在漪兰院,他有心哄道:“今日之事……”
“侯爷不必解释,横竖我这样一个卑贱之人,原就不配得您的信任。”
“别这样说自己……”
“难道我说错了么?”
楚翎冷冷道:“我一个男子,本可以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只因为侯爷一句‘喜欢’,便舍弃所有进京入府,沦为这深宅中最下等的人!侯爷高兴时赏我个笑脸,不高兴时便任由让人羞辱我!”
镇南侯急了:“不准你这样作践自己!”
“作践?”楚翎反问,“那侯爷告诉我,您为何要带我去漪兰院?还是说,其实您打心底也认定我是害死薛姨娘的凶手?”
镇南侯被问得喉头一哽,半天才说出话:“本侯……我只是依例询问,现下既已证明你清白,翎儿,别让我为难。”
他确实怀疑楚翎。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人,能面不改色的手刃两个马匪?
割舌事件余波未平,薛姨娘又蹊跷溺水身亡,偏偏两桩命案都与楚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任谁都会起疑。
楚翎没有回,而是问:“侯爷,您喜欢我吗?”
镇南侯赶紧道:“自然喜欢。”
他喜欢楚翎的傲骨,喜欢到想一寸寸敲碎他的脊梁;他也迷恋楚翎的容貌,恨不得将他锁在深院,连月光都不许窥见;他更贪图楚翎的乖顺,明知他对旁人从来冷若冰霜,唯独对他一人服软低头。
“那您喜欢薛姨娘吗?”
“她……”
他自然也喜欢薛氏,喜欢她的娇憨,喜欢她像只没用但漂亮的金丝雀般依附着自己,虽然有时任性一些,但也不失可爱。
可惜了。
“我现在独喜欢你一人。”镇南侯摸着楚翎的脸。
“呵,若薛姨娘魂灵在此,听到侯爷这样说该有多伤心?”楚翎苦笑道,“若将来侯爷纳了新人,是不是也会对那人如此保证?”
镇南侯反应过来了:“原来翎儿是在吃醋?”
“我哪有这个资格……”
可他话还没说完,镇南侯便捏住他的下巴,附身就要亲上来。楚翎稍稍躲头,食指抵住镇南侯的嘴唇,拦住了接下来的攻势。
“躲什么?”镇南侯有些不悦,“你是我的人了,难道亲一下也不许?”
“侯爷是我的君,自然做什么都可以。”楚翎用了点力,在他的唇上按出浅痕,“只是您连着几次不信任我,总要受些惩罚才是。”
镇南侯挑眉,饶有兴趣地顺着他的话问:“那你说,要本侯如何赔罪?”
“您答应我三个条件,成吗?”
“说来听听。”
楚翎说的行云流水,仿佛早就打好了腹稿:“第一,往后不许再疑我,遇到事情先听我解释。”
“好。”
“第二,我要搬回凤梧苑。”
这下,镇南侯的表情挂不住了:“怎么?在这儿住的不舒服?”
楚翎摇头:“侯爷待我很好,可您这般宠我,反倒让我成了众矢之的,今日之事,不就是明证么?”
“……”镇南侯无话可说。
见他没有否定,楚翎乘胜追击,语气放得又轻又软:“凤梧苑离主院不过几步路,您若想见我,差人来唤一声便是。”
说着,他又拽着镇南侯的衣袖晃了几下:“侯爷,求您让我多活些时日吧……”
镇南侯被他撒娇的模样弄得心头一热,什么也不顾了,甚至楚翎说想要天上星星,他都一定会摘下送他。
“罢了罢了,依你。”他又问,“那第三呢?”
“第三……”楚翎顿了顿,狡黠如狐狸般地勾几分唇,“等我想好了再告诉您。”
镇南侯岂会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他不得不承认,楚翎这小东西是愈发懂得如何拿捏自己了,偏生自己还就吃这一套。
其实,只要他吩咐一句,楚翎的嫌疑便能立刻洗清,根本无需去什么漪兰院对质。可他还是选择了袖手旁观,默许了这场闹剧。
回想起楚翎在众人讥诮的目光中仍然挺直的脊背,倔强的模样让他心底那股征服欲烧得更旺、更烈。
他将人拽进怀里:“小狐狸,学会跟本侯讨价还价了,嗯?”
“侯爷!青天白日的,您别……”
楚翎挣扎了几下,力道软绵绵的,在镇南侯看来,更像是在欲拒还迎,搔得他心里越是发痒难耐。
若没有薛姨娘这事搅局,他早就把楚翎训得服服帖帖的了。
镇南侯不止一次在脑海中想过那样的画面:楚翎清冷的眸子染上醉意,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衣襟松散开来,露出底下那片他肖想已久的肌肤。他的身子会因酒力变得软绵,又或是不得不放下身段,用柔柔的声音,因承受不住一边哭,一边求饶……
妈的。
光是想到楚翎一个清高的人,会在自己身下露出那般情态,被迫承欢,从最初的抵抗到最后的沉沦,镇南侯便觉得一股邪火直窜上来。
世人都爱把高高在上的月亮拽入尘泥、使其为自己意乱情迷的掌控感,远比单纯的肉/体欢愉更令他兴奋战栗。
他重重咳嗽一声,收回心思。
不过,见楚翎始终没提这茬,想必昨夜醉得太狠,全然不记得自己险些被用强的事。
也罢,他就再等等,反正离他们约定的一个月没剩多久了。
·
与此同时的漪兰院,侯夫人气得又砸了一只杯子:“这个狐媚子,侯爷的魂都快被那妖物勾走了!”
萧宗檀抿了口茶,眼皮都没抬一下。康妈妈在一旁劝道:“夫人息怒,侯爷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侯夫人尖声道,“让人住进西厢房是糊涂?让一个男妾和少爷们同桌用膳是糊涂?宠的人不知天高地厚,如今竟连体统都不顾了,他眼里还有我吗!”
她在盛怒下谁也不敢再劝,生怕触了霉头。
“母亲。”萧宗檀将茶杯搁下,“您失态了。”
“檀儿!你没看见刚才你父亲……”
“看见了。”萧宗檀打断她,“但母亲这般大呼小叫,除了让下人看笑话,还有什么用处?”
侯夫人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不过是个男宠,父亲图个新鲜而已,您越闹,反倒越让他上心。”
“难道我就该放任不管?”
“您掌家三十余年,该知道‘欲取先予’的道理,让他住主院又如何?让他得宠又如何?”
他的语气里掩不住傲然:“深宅大院里,多得是让人悄无声息消失的法子,也多得有想让他死的人。”
·
楚翎在西厢房又住了一夜,次日回了凤梧苑。窦姨娘听闻他喜爱甜食,于是带了些京城中最时兴的点心来拜访。
“多谢姨娘。”
楚翎打开食盒,甜香满屋。他咽了咽,下意识刚想下手拿,瞄见窦姨娘注视的目光,他生生收回手,让柚香去取筷子来。
柚香应了一声走出去。
窦姨娘环顾一圈,当下屋里只剩楚翎和她,和自己的一个丫鬟。
“公子可知,如今府里只有你这儿是安静之所了。”
严风雷厉风行,一盏茶的工夫便撬开了厨子和王伯的嘴,他带人搜查二人住处,果然各搜出一锭沉甸甸的金子。
可当问他们是受谁指使时,两人竟异口同声说不知道。
“大人明鉴!那夜天黑,那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眼珠子,我真不知是谁啊!”
厨子也在刑架上哀嚎连连。
“我只记得、记得那人的个头,”他比划到严风肩膀的位置,“对,就是这么高!”
严风带人排查府中所有身高相仿的仆役,一时间,侯府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楚翎终究没忍住糕点的香味,不等筷子来,直接捏起一块杏仁酥。
他淡淡说:“姨娘说笑了,不过是没人愿意搭理我这种身份的人罢了。”
窦姨娘道:“楚公子何必妄自菲薄?侯爷待你,比任何姨娘都上心的多。”
到嘴的杏仁酥突然就不香了。
楚翎默默将点心放回碟中:“姨娘不必再打哑谜了,今日来到底何意?”
窦姨娘见他坦然,于是道:“我很好奇,你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是觉得我不配与你同盟?”
窗外树影婆娑,两人互相望着。
“姨娘多心了。”楚翎率先道,“我说过,我不想参与府内争斗,我只求偏安一隅。”
“偏安?”
窦姨娘感慨说:“府里最容不下的就是与世无争之人,今日有人费尽心机想陷害你,明日就会在你枕边放把刀。”
楚翎不在意:“无妨,让他们试。”
“别这么自信,不然那背后之人是如何模仿你的字迹,而那件孝服上的碎布又为何出现在现场?”
“姨娘究竟想说什么?”
窦姨娘道:“我不想与你为敌,所以送你个忠告——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楚公子院里的人也该好好查一查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柚香回来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