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鹏近来本来就着急,像样的稿子一篇也没有写出来。
又赶上身边小人作梗,告自己恶状,真他妈的晦气,撞着鬼了!那个混蛋吴成,小小的局办秘书,专门跟自己过不去,听说上次就跑到局长面前进谗,不跟他计较算了,居然蹬鼻子上脸,对照会上面对面地攻击自己,问那块破石碑的事。
一块老乡家里挖出来的破碑,凭什么就该我管?上千斤的石头,我扛家去不成?
我是去过一次,可当时去看的人一大堆呢,也没有谁说要我来管啊。现在出事了,都想起推卸责任了。谁想得到老乡盖房子用它当地基石了。
局长也是,也不问问青红皂白,就派我不是。
一鹏想着会上局长的话:“老田,别人可以不懂,你是专家,你不可以没有管理意识,那可是文物啊,国家的宝贝。”
嘁,这会儿拿我当专家了,凭职称的时候怎么人嫌狗不待见。他想起他那个助研来,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拿下。
吴成也是助研,凭什么呀,文章写的狗屁不通,就会溜须拍马,想在我的刊物上发东西,门儿也没有。
太不公平了,熬上副研,这辈子怕是没指望了,早知道那年机关里出来还不如去研究院呢,管它研究什么呢?妇女研究也是研究。干嘛非干专业,干嘛非来京城,这破专业有什么好干的,费力不讨好。
学术学术无建树,创作创作没成果,失败透了。一鹏气闷的一阵阵地怨自己。
气闷归气闷。过了两天,一鹏还是带上司机带上文物系统的介绍信去了郊区县的老乡家,连哄带吓的把那块做了地基的破石碑又挖出来。
民工往车上抬碑,也不白给你抬,那一顿饭还得自己出银子请,有饭馆就不错,哪儿弄发票去,没发票厉婉蓉能给报销?见鬼了!死鬼老太还不退休,多大了。唉,认倒霉吧,谁让你对文物疏于管理来着。
这阵子天天忙对照检查,那是很大的事,比工作大,比写稿子大,比家庭大,也比感情大,是重中之重。
一鹏这些日子不敢懈怠,乖乖的。每天学习,每天讨论,每天汇报,话也不敢多说,一改以往纵横天下的毛病,加倍小心,无论如何这一关得过去。
当然,别人发言的时候,他脑子里还是忍不住演绎他昨儿晚上才想好的一篇黑色幽默小说,名字叫《闹春的猫》,由动物来影射人性,寓意还算深刻。
等小文发表了,寄给小棠看看,他在想。
回到家,老婆总是阴着脸。像前生欠着她了。单位里,对照检查起来人像三孙子,回到家怎么还像三孙子。
横竖不入她法眼,摔东西,说丧气话,软硬不吃。
一鹏不知怎么招着她了,从基层调到区局,舒心了不是?孩子送幼儿园了,闲的不是?亦或她也是只闹春的猫?——想想,好久没有搭理她了,怪道呢,这母厮!
用我搭理?不是有个苦瓜男人吗?他又不舒服起来。
上一回,碰见邻居郭奶奶,问小女儿幼儿园里住着可好?闹不闹?说实在不适应她就再帮着照看半年,这点子岁数去幼儿园还是委屈了。
郭奶奶人不错,别看头发都白了,可人干净利索,田禾儿一直放在人家家里,倒像亲奶奶了。一鹏把感激放在尊重里。
她问一鹏:“这阵子倒看你在家,不出去忙了?”他告诉郭奶奶,以前总借调,所以不常在家。
老太太说:“还是在家好,男人不能总在外面跑,家里有老婆孩子不是。”
他听了话里有话,跟老太太说:“奶奶,你这岁数也做得我妈了,你老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老太太沉吟片刻,犹犹豫豫的说:“我也没有什么话,田禾儿胖乎乎的可人疼,我也当孙女儿看,盼着你们一家子好,男人在家,女人才能三从四德不是?”
这是什么逻辑?从德,难道不是品德?是要做给男人看的?
他不难为老太太了。但老人家的意思他也尽悉明白。他觉得他跟她分手是早晚的事情——只是委屈了小棠。
晚上见了面,他还是不能说她什么。因为,整个事态就是雾里看花。
况且,自己也不是没有风流把柄落在她手上,想想那也大都是逢场作戏的多,该尽的责任自己一直忍忍地尽着。她倒好,跟自己玩起‘来而不往’了,有过之而无不及,气煞人也。
他还是不搭理她。反正自己有的是事情干,翻看古书解闷儿好不好?他躺在沙发上看元好问的《遗山乐府》。
咦,那篇意识流尝试的小小说《走不近的绿洲》可以动笔写了,那里面的寓意是他的一种情感渴望。
刚好这种写法,适合抒发感情,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看了也不懂,因为珠子洒在文章里,看你怎么穿了。
男主人翁必须死,让他得喉癌死,因为生活的无奈让他逃避,他的呐喊无济于事,他临死的病榻前,一个声音飘过“看看谁对你好?快死了,小狐狸精也不过来看你,我倒喊了一辈子离婚了,还得病床前照顾你,你亏不亏心。”
男主人翁此刻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他眼前晃动的是一袭白裙,纤纤的旋转,忧伤的眼泪,旋转的裙。
他昏迷了,模模糊糊,眼前一片绿洲,碧绿碧绿的水草,转的白裙,伸手去抓,抓不到,枯干的唇,嘶哑地说不出话来,绿洲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躺在干干的沙漠里死掉。
他构思的时候,心里面有一些悲哀。似乎是他自己内心的呐喊。他情感的绿洲一样离他很远很远,不知道这一生还有没有机会走进。
本来年底的时候,他打算去见见小棠。打了几次电话,总是阴差阳错,见面的日子就一拖再拖。直到转年,也没有跟小棠约好见面的日子。
他唯一方便做到的,就是给她写信,有时十天半月一封,有时三天五天一封,小棠回信的时候很少,去上三五封信,也能收到她的一封来信,但他知道,她并没有生气,每每来信,总是宽慰他。
到了春天,他还是无缘与小棠见面。
他自己在信中先就骂起自己来,他跟她说:“小棠,好!我又食言,明天不能去见你了,你怎么想和咒,也不为过,我负你太多,无以为报——这是我近来一直在悟和反省的事情。”
他赶上一件临危受命的事情,不得不取消和小棠的约会。
在郊区周口店一带,有考古学家无意发现了一片帝陵遗址。这一发现让研究人员极为兴奋,汇报上去,立马批准组织了一支临时考古队,对这块帝陵遗址做具体的勘测挖掘工作。
勘测挖掘是个漫长的工作,而新闻报道要日新月异。
一鹏管着文物系统主抓的《求索》刊物,作为历史文物新闻跟踪的报导人,被临时委派到考古队来,负责资料的整理、文字的记载、挖掘进程等新闻报道的一系列工作。
一想到上次无端受过,一鹏就搓火。为一块破碑,大会上挨局长老秦的批,瞧吴成美得那怂德行,气都气死了。
现在又调自己去考古队,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为什么古时候就有‘清君侧’的口号,领导面前出了小人,大家都别清静。
老程上次也抱怨,——连老程这么宽厚的人也惹,可见混蛋到家了。寻思着哪天要是真丢了件出土文物,还不得把他田一鹏带到局子里问话——不是监守自盗?
他又不能不去,工作嘛,领导还说器重你呢。
换一个角度想想,自己真还有点儿想去,到底是自己专业范畴的事,在亲手触摸历史的同时,一定会有学术观点的新发现——得天独厚啊。
说不定还能激发文艺创作的灵感呢,写部‘旧日帝国’什么的,这么一想,还是欣然受命吧。
《文物志》组长老柳给自己分派的关于帝陵的几个条目还没写完呢。正好,就着这次遗址勘测,还能做些补充完善。
勘测挖掘,真不是人干的活儿,跟在旁边看,也能烦死你,还不如跳坑里干呢。
一鹏在考古队呆了一个礼拜,这帮哥们就成兄弟了,白天跟着在墓坑里一块儿刨,晚上没车的时候,回不去家,大家就囚在老乡家里一起喝酒,喝高了就撒酒疯,讲段子。
队长老黄,东北人,四十郎当,头发有点秃,考古出身,整天野外工作,老婆跟人跑了,就剩下喝酒讲段子解闷儿了,人称黄一段。
跟一鹏坐炕上对吹。年轻点儿的岳城说:“哥们儿,别吹了,讲段子吧。”老黄扔花生米砸他:“你小子就知道段子,拿段子当媳妇儿了。”
岳城笑道:“找不着媳妇儿,还不听段段子。”大家就起哄“来一段,来一段。”
老黄喝了一口二锅头,咋咋嘴,说:“也就是我肚子里故事多,天天搅和我。”
沉吟一下,讲起来:“说,一妙龄女郎见一小生,约会于公园。忽然,小生有些局促不安。女郎问:‘你怎么了?。’小生不好意思地说:‘我要方便方便。’女郎不解,只见小生向公厕走去,方知“方便”就是上厕所,过了一会儿,女郎问小生:‘你什么时候到我那里去玩?’小生答道:‘我想在你方便的时候去。’
众人大笑,哗然不止。一鹏一口酒喷出来。老黄道:“老田,你也来一段。”一鹏笑道:“惭愧惭愧。老不讲了,一时想不起来。”
岳城叫道:“黄队,再来一段。”说着给老黄的杯子斟满了酒。老黄道:“我这点儿故事快掏空了。听着。”他敲了敲筷子:“说,有一老者,因儿媳临产,借宿老友家。友问何故?回答:别提了!儿媳妇生孩子把我挤出来了。”
大家狂笑起来。一鹏笑道:“怪不得叫黄一段,老兄的段子果然经典。”
俩人笑着碰杯,老黄对一鹏说:“我得抓紧学习了。赶明儿没的讲了,老田,给你个任务,你抽空弄个集锦好不好?别整天搞那没鸡/巴人看的新闻。还是娱乐娱乐大家。”
“这建议不错,可以考虑。”一鹏点点头,笑着抿了一口。
岳城道:“田大哥,您先来一段,再考虑集锦的事。”众人也起哄:“来一段。”
一鹏咋咋嘴,喝了一口,说:“来一段?”“来一段!来一段!” 众人应和道。
“我这段子很短。说,办公室里女同事要男同事讲一个既短小又有内涵的黄段子。
男士沉思片刻说了八个字:‘我是锄禾,你是当午!’”。岳城伸着脖子,问:“什么意思?”一鹏笑道:“自己想去。”“这不是诗……?”还没说完,就纳过闷来,大家轰地笑起来。老黄笑道:“嗳,老田,集锦就你了,很有潜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