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一鹏告别父母,坐上开往沈阳的列车。
有些话,他虽然没有和他们说透,但他也似知晓了他们的心思。在厚道而本分的父母思想里,依然固守着东方人传统的道德理念。
只是他不好断定,当有一天,父母真的知道他们的儿媳不光是‘挟制’着他们的儿子,也‘挟制’着别人家的儿子时,他们那时的反应会不会也很厚道的包容呢?
他现在还没法子说,其实他也没有什么过硬的证据。但,就算有,他似乎也没有法子说,让一个男人启口说这样的事,无异于大街上剥光了女人的衣服。
他计划在沈阳滞留一周的时间。
故宫、东陵、北陵、博物馆还有图书馆都是要去的地方。这里有几个大学的同学,还有老师,有时间的话,见见他们才好。
要是能见到章博教授就好了,他记起大学里就很器重他的那个鼎鼎大名的教授来。
所谓搜集资料,也无非是逛园子,逛博物馆,逛图书馆,当然,这个逛是要用心去逛,用挖掘的眼光去逛。
他搜集到不少有价值的图书,那本《满蒙联姻研究》回去要好好看看,对刻画博尔济吉特氏这个人物还是有帮助的;《满清实录》也不错。
每当他找到一本有价值的图书,都会兴奋半天,翻阅的时候就在想,这段资料对第几章的描写有帮助,这段传说,插在那个情景里会很生动。这些年来,他的腹稿功夫练就的很不错,他常常被自己拟想的故事精彩所感动。
福林是小说里的主角,怎么能把他的故事写得生动呢?是天子,但不能像天子,怎么才能写得好看?
一定先要好玩儿,怎么才好玩儿?当然是写爱情,有爱情才有人味儿。隔了几百年了,到哪儿去找人味儿?
他觉得能找到。了解这个人物,研究这个人物,用自己浑身散发的爱的情感去贴近这个人物,撇开时空,难道人类的情感不是相通的吗?
这样想的时候,他就十分思念小棠。
当他独自一人漫步在古木参天,建筑雄伟,清幽静雅的皇家园林中,他忽然觉得自己孤独的好凄清,有一点穿越时空、贴近福林、高处不胜寒的味道。
他在假想自己亦或就是刚刚走出乾清宫,一心念着魂牵梦绕的妃子,直奔奔走向长春宫的那个有点子不争气‘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少年天子吧。
他也在拟想后宫里那个期盼着做皇上的丈夫速速下朝归来的妃子,望眼欲穿的等待。或许她在酸酸地叹息:去了坤宁宫才能这里来吧?
那个妃子——自己书中的女主角,该是个什么模样儿?沉鱼落雁还是闭月羞花?
怎么像天桥说书一样没有味道。
一鹏脑子里似乎有画像的感觉,也有史载资料的描述,但呆板的活不起来,他的视觉感官依然停留在舞台上、电影中,花盆底儿鞋、插着绒花的两把子头,似乎很漂亮,但没有一瞥而不忘的记忆。
他忽记起那部末代皇帝溥仪撰写的书,那里面的几帧照片插图倒是珍贵得很有感觉。
一个皇族的没落时代,刚巧让它赶上现代摄影技术,活脱脱的立体视觉便深入人心。
审美观念和今人还是有点儿差异。一鹏在想,瞧瞧照片上的人,隆裕那长脸嘬腮的模样儿怎么就做了皇后?——当然不能全靠模样儿,后台硬啊。
婀娜的婉容倒是个大美人儿,标致的美人。咦,福林的妃子会不会长得和她相似?或者比她生的还美?
这样一想,一鹏就欣喜地有了些感觉。三百年前的人物忽然一下了就与现实拉近了。
但不知为什么在把这一人物注入血脉情思的时候,他脑子里跳跃出来的却是小棠,是他朝思暮想的小棠。他觉得好笑,看来人的思绪驰骋起来真是毫无章法。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她的消息了。那封信该收到了吧?
他那个小心眼儿总爱给自己出难题的小棠不知气消了没有?等回到京城,隐居起来著书的时候,能不能很快见到她?
他脑海里一阵阵呈现出属于他们俩人‘一统天下’的温馨画面——那是他信里给她描绘的爱的蓝图。
九月十号,是个中秋节,似乎国人比较喜欢这个吉祥的日子。
在夜晚就要到来、天空朗月如玉如盘的这一天,沈阳街头的糕点店里的月饼落得满满的在售卖,水果摊子上也摆足了西瓜、苹果和葡萄串子。
这一天人们的愿望就是一个字:圆。是期盼,也是实现。
天空的月亮是圆的;人间的饼果是圆的;亲人的团聚是圆的;夫妻的合拢是圆的。
一鹏独自徜徉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喜上眉梢的行人,犹疑了一下,他还是没有买这一天的车票往家赶。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想错开这个日子再回家,或许老婆盼着团圆的人也未必是他。
入夜,清风朗朗。
沈阳的气温要比京城低几度,有一些清冷地感觉。
一鹏刚刚从几个同学那里喝了些酒回来,方才席间上天入地地神侃与喧闹气氛突然一下子回归到形单影只,让他觉得很有些孤寂。
在宾馆的院子里想站一会儿,抬头望着天空中一轮皓洁的明月,他在思念京城里的小棠。
他很想跟她说话,喝过酒的人对着月亮自言自语磨叨。
他说:小棠,你好吗?我渴望你能放宽胸怀,以明朗欢快的心情来发展我们的关系。不要眼泪,不要怄气,只要笑声,只要甜蜜。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生活中的美妙之处,需要我们合力去开拓,生活中的创造和再生,带给人的幸福会更加醇郁。
他默默的拜托月亮,现在就把这些话捎给小棠,他知道,她此刻也会在月亮底下跟他说话。
在田家屯发的信应该是收到了?过两天回京城能见到她的回信吧?他殷切的渴望。
跟父母谈完话后,他也一直在思索,是不是马上和老婆雨吉摊牌,老婆会同意吗?
反过来问为什么?怎么说?是不是把柄不够硬。
像上次那样寻死觅活的怎么办?——哪儿有精力搭在这上面,他在想。
或许她会同意,这一次跟上次不太一样,是不是?这一次她心有所属,她巴不得,我若提出分手她会得便宜卖乖,明明想分还要装无辜,——坏人都让我做了。
唉!无所谓,只要她肯,分开来大家都好,各得所愿。
孩子怎么办?她不会给我,也好,我来出钱养。
父母怕不高兴,也没有办法。她知道我忙,若把孩子甩给我难为我怎么办?
那就把母亲接过来,母亲会过来吗?
妹妹的小孩儿谁来看,妹妹摔折了腿够不幸的了,怎么方便带小孩儿?
把妹妹的小孩儿带过来一块儿看?父亲怎么办?谁来照顾?也过来?——家里还不乱了套。书也别写了!
要么,把小棠娶过来,帮我看女儿。
可以吗?这样可以吗?他跳跃的思绪停下来,仿佛自己这一关都没法过。
不妥吧,她还在上学。况且,她会看孩子?她还一天到晚耍性子呢。
更何况,她家里还有一关,过不去怎么办?——娶她可不是着急的事情。
一鹏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万全之策,头懵懵的痛。
为了让他这部孕育已久的小说顺利诞生,为了让女儿的成长不受委屈,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就是维持现状,容忍度日。
小棠那里怎么交代,上封信里跟她说过‘正商量我的家庭前景’‘返京后,把我的想法和安排详细的和你谈’。
问起来怎么说?一鹏觉得,自己怎么给自己挖了个坑呢,他突然真的有一些头痛起来。
一鹏返京的时间,选在中秋节过了两天的时候。
回到办公室,桌子上看到一堆信件,扒拉来扒拉去独独不见有小棠的,心便惆怅起来。
幸好赶上一回来就为长春一个遇到麻烦的朋友去奔忙,惆怅的心也就搁开来。完了事便到了九月下旬。
这期间给小棠打了两次电话,均逢不在。
在渴望联系到她的时候,又有一点点忧恐怕联系上她,仿佛自己在扮演一个言而无信的情感骗子,说的很热闹,做的很寂寥。
老程在郊区一个简易楼房里帮一鹏联系到两间朋友闲着的房子,说好借给他们用。
一鹏去看了十分满意,这个楼房是一家企业的员工用房,他过来后的一些生活问题,诸如吃饭、洗澡之类在这家企业也可以得到解决。
只是打电话不太方便,也许,这样更好。
很快,他就搬过来住了。
老程时常也会过来,攥着有期限的合同,一鹏什么也不想了,猫在屋里潜心写起书来,随着创作情绪高涨的到来,他满脑子装的只有他的清宫小说及小说里面的人物,写起来的时候,常常忘了去吃饭,三顿并作一顿也不觉得饿。
这个时候,谁都不能去干扰他,因为创作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