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礼的事情一忙完,一鹏就惦记着给小棠打电话。
从穆家回来没几天,一个下午,小棠被叫去接电话,看电话的于大妈告诉她,昨天下午也有你的电话,去你家没人。她笑笑告诉她上课去了。
拿起听筒“喂”了一声,就听见那边浑厚而熟悉的男音,说:“我,田一鹏。”她沉吟了一会儿,嗓子眼里轻轻的“哦”了一声。
“你没在听吗?小棠。过两天我去找你,刚好我要去市里。”他兴致很好的说。
她来接电话的路上,想过,要是田一鹏的,她就“啪”的挂上,一个字也不跟他说,当然更不可能告诉他为什么。——为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从此不再理他!
当他温厚的声音飘过来的时候,她简直有些崩溃,盼了多久的声音,盼了多久的电话。如果不是穆家引出的风云突变。她一定会兴奋地抱着电话低声说:“我在听,一鹏。你说。”
可她现在不能这样说,她已经做了自己个性的叛徒,没有“啪”的一声把电话挂断。
她淡淡的说:“我最近学校里有些忙,你忙你的事吧,不用过来找我。”
“你在忙?忙什么?”她沉默着没有话说,停顿了一下,轻轻把手中的电话挂断,挂的时候,她手是哆嗦的,心也在颤。
她跑出来,从电话间跑出来。飞快地跑回家,像是后面踪着鬼。
又怎么了?田一鹏莫名其妙。他的电话没说完就被无理断掉。
她在生气,他能感觉得到。但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原因。应该没有问题呀,上个月还寄来诗,情诉的哀婉断肠,是没有回信吧?他拍拍脑壳这样想。
或许是没有叫她过来玩?他确实忘了上次分手的时候,跟她怎么说的来着。一回来就忙得四脚朝天。
给她写请柬,他一直觉得那好像是他的愿望,不大是一个约定。
后来那张请柬不能发,也是他思虑后的临时决定。幸好没有发出去,碰上两个岂不更麻烦,谁知道安瑛也跑过来。
他还是想不大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但肯定是出了问题。
绝不是她说的“我最近学校里有些忙。”忙什么忙?一个破文科大学,谁又不是没读过——有的是时间。
他还记起她诗中的话来,怎么说的“期君时有闲,君别总因忙。”显然她那是借口了。
他决定写封信,解释一下,电话本来就不好打,再让她挂了。
他从桌子上摸过稿纸,沉吟片刻,刷拉拉的写起来,写的时候,心里面有一点点忿然。这样写道:
小棠:
人生的事业中,总有几段时间是冲刺的时间,所以特别忙,——而我这几月就是在冲刺,每天都忙晕了头,要谅解我。
12号我在城里,届时给你去电话,并有事商议。致
礼
阿竹 5月9日
短信很快被邮差递到小棠手里。对着一张纸,自然也没有什么脾气可发。看了一遍,不知他说的有事是指什么事,但觉得似乎也不重要——既然不打算理他了。便把信随手放在抽屉里,闷闷不乐。
隔了两天,一鹏有事过市里来,早早的从卧佛寺赶过来,处理了几件研究会里的事,办完事,就着这家机关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跟套间里面总爱出来进去不大坚守座位的那个中年女人打了个招呼,便坐下来给老程打电话 。
老程见是一鹏,便玩笑起来,说:“老田,你这一猛子扎的,都见不着影儿了,也不说回来转转,咱们的书还写不写了?”
一鹏听了,哈哈笑起来,忙道:“写写写,找你就是为了写书的事。”他说他就是想告诉他,可能很快就要回去了,回去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商谈合作写书的事,自己的初步意向已经有了拟稿。
放下老程的电话,他心里依然惦记着该给小棠打个电话,上次的信她肯定收到了,那她应该知道我今天在城里办事,应该能联系到她,周六她好像没有课,他这样想。
他拨通她家的传呼电话,那边让他等一会儿,他知道要等三五分钟小棠才能跑过来接,想想自己的国家也真够落后的,外国电影里,楼上楼下的一户人家好几部电话,看看咱们,一条街上才有一部,还得是大的街区。
想,有一天,电话拨过去,赖在床上的小棠伸手便从床头扯过电话来,那多方便。他笑了,简直做梦,真要那样,一天还不给她打八十个电话过去。
那边响起来了,他高兴的“喂”了一声,怎么还是刚才的那个大妈,他心一下子凉下来,不用那边说,就知道小棠不在了,当然那边也说了。
一鹏郁郁的,放下电话,起身站起来,浑身上上下下的烦躁不安,仿佛脚趾头都跟着不自在。
信步走出来,滞在一棵树下,茫然的不知去哪里。
去她家找她?闪了一念,想想又不敢,有过一次了不能有二了。还不像先前小棠在编辑部的时候,找个辙来,随口可说,现在人家小棠早就离开你那里,扯出来的谎要圆才好。一鹏心里似乎有些鬼,总觉得说什么都不会圆。
不知为什么,自从跟小棠好起来,一鹏就变得无法面对小棠的家人,特别是自己的恩师唐珂唐教授。
对于教过自己亦或指导过自己的这几位京城老师,一鹏除了敬重,也还是走动得挺随便的,因为老师们都很器重于他,逢节过年的,寓目个啥东西,引荐个啥人物,一鹏时不常的也会登门造访,赶过去的时候,吃个便饭也是平常的事情。
但因为小棠的原因,他去唐家的次数愈来愈少了。
有的时候,小棠带过话来说,我爸问你忙什么呢,让你过去吃饭呢。
他听了,咧着嘴笑笑,问,真的?又偷偷的扯着小棠问,你爸不会知道我们的事吧?
我们的事?我们有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她常会硬邦邦的把他噎回去。
一鹏知道,这个时候,小棠是在抱怨他,他也很无奈,其实他在她身上搭的心血真的不算少,正是因为妻儿那边的责任难以放卸,在面对小棠的时候,他才把加倍的依恋和情怀赋予她。
私底下也曾偷偷的想过,是不是有一天真的可以做了唐教授的乘龙快婿呢?
老先生能够接受吗?先生一向慈善儒雅,发起脾气来会是什么样子,他还真没见过,但小棠是他的掌上明珠他是亲眼所见,呵,把老先生的眼珠子挖走了,他还会儒雅的起来?大棒子还不打折了他的腿?
那也认了,他这样想。火气再大,发过去也就发过去了,大不了扯着小棠跪下来说好话。
说什么?说,架不住你女儿小棠喜欢我呀,你们自己问问,天底下除了我她还肯嫁谁?你们就不为她一生的幸福想想?
什么是一生的幸福?当然是嫁她喜欢的男人才是幸福。
我是结过婚,可小棠并不在乎呀;我是有个女儿,小棠不介意呀;我是大她十岁八岁,可小棠愿意呀。大几岁怎么了?知道疼人呀。就你们会疼?你们疼她跟我疼她能一样吗?——你女儿不说就是了。
思绪来了信马由缰。可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儿呀!这一头怎么都好说,他有信心也有把握,关键是那一头,怎么办呢?真的好苦恼。
女儿依依呀呀的会叫爸爸了,心头肉啊,怎么割舍得了。
再者说了,老婆那个醋坛子,有点风吹草动就寻死觅活的,早两年为鲁菁菁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吃大把的安眠药,——幸亏发现的早救过来——唉,还不如发现的晚呢!(没辙的时候逼得人什么都敢想。)这会儿更有法宝了,动不动就说,把我们娘儿俩掐死,你再风流去!什么话呀!
他历来不承认自己风流,招女人待见那是自己的缘分。若说颇解风情那倒是自己的功夫。谁让自己的脉息里藏着一团吸引女人的躁动的因子呢?
再者说了,文化圈子里有几个男人是不解风情的?那么多年的书白读的?废物不是?只不过看功力大小罢了。至于规矩方圆一鹏心里自然有数。面对各路女人,似早已做到庖丁解牛,游刃有余了。
似乎又不对。就说小棠,对她有时候就做得还不够游刃有余。架不住,她不买你账啊。对于用情专一脾气又大的唐小棠,有时候一鹏真是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马路对面,他看了一眼,这儿是后海了。一鹏准备到对面的小馆子里坐一坐,歇一会儿,喝一杯也好,耗到一点钟的时候他决定再给小棠打电话。
私人开的小馆,有好几家,他捡了一家看上去清爽的门脸走进去。
靠窗的这个位置就不错,他坐下来,先问店家要了瓶啤酒,简易的黑板菜单上扫了一眼,要盘煮花生吧,他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小伙计,问酱肉可是新鲜的?
有一回在郊区县考察,路边馆子里的酱猪耳吃了回来就闹肚子,整整拉了三天,倒霉透了。
小伙计忙说,您放心吧,我们馆子里的酱牛肉是老汤煮的,烂烂的味道又好,说附近的居民都爱买他们家的,卫生绝没有问题。一鹏要了一盘。
酱肉一会儿便端上来了,热乎乎的冒着气,筋肉相搭,一鹏箝一筷子放在嘴里嚼了嚼,味道果然很好,肉质熬得稀烂且有嚼头。便冲小伙计点点头,表示赞许。被夸了的伙计笑着忙去了。
一鹏独自斟酌着,慢慢地喝起来。
每当他把事业亦或功名的大事暂且抛掷脑后的时候,忽然觉得人生其实很简单,简单的就好比一杯啤酒加上几片酱肉,有滋有味地吃起来似乎就能满足。倘若身边再伴有小棠,一个知己懂己的红粉依依,你还想要什么呀,一鹏?他也时常会这样问自己。
有些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奋斗的人往往享受的是过程,不过功名利禄总归有些误人。
他问伙计,附近有没有电话亭,伙计告诉他往西走不了几步便有家报亭,他家就可以打电话。
在报亭前。一鹏再次拨打小棠的电话,换了个人接,不是上午的声音。这样更好,他以为。
他心里默默祈拜,小棠,你可不能再不在家了。
几分钟后,那边听筒拿起来,“喂”的声音是小棠。一鹏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没白等。
“是我,小棠。真不容易,总算等到你接电话了。”他嘿嘿笑起来。对面没有回音,“你听得到?”飘到他耳朵里是轻轻“嗯”的声音,仿佛嘴皮子没有打开。
“明天我要见你,有重要的事找你说。”他不跟她商议了,有话见面说,有气当面撒,——也让我知道为什么呀。
她不说话,他便接着说:“换个地铁口吧,在箭门A口,好不好?七点半,我准时等你。你不许迟……”迟到的到还没有说完,那边“啪”的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一鹏气的心里直骂“死丫头!又挂我电话。”为给她打电话自己整整等了一中午了,真是岂有此理。
想想,刚才说的她应该都听到,幸好约会的要素都告知了,她才挂电话。那么说,她把主要的都听到了,明天该会来赴约。少不得先要费口舌来哄她。——好在自己天生就会哄人,当然是哄女人。
约会的地址临时改在箭门,是因为他想带她去紫宫,免得还要坐一回车,这样走过去就可以;时间定在七点半,似乎早了点,但他是打出富裕的,因为她拖拖拉拉的总是迟到,索性让她晚半个小时,八点钟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