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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眼之间 第50章 第五十章 去救一个人

作者:栏杆生锈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25 15:23:56 来源:文学城

白玉堂沉在水里。

湖蓝浸透他,眉目像画,宛如沉睡的姿态。

他曾在水中命悬一线,与彼世交臂。从那以后,就沉溺在濒死的极致幽寂里面。

像饮鸩上瘾,取之解渴。

这样子,能够让他安静地想一些事。

鸦青的发像藻,在水中漫无边际。

从前。

——还是从前。

他以为杀岁寒剑的是杜槐,但是不是。

救掌教的是杜槐,因此杜槐知道展昭杀了燕随。

弑师。

多大的丑闻。杜槐却没有拿这件事来攻讦展昭。

因为登绝从杜槐那里来。

“登绝?……是他给我……”

“他是谁?”

“……杜槐。”

是陈年旧账,不过一本功法,给了就是给了,谁也不能说是出自他。

可为什么杜槐对此只字不言?

因为——

一个泡沫在水面破裂。

杜槐留下了没能抹杀的证据,才无法用燕随这件事来摧毁展昭。

所以……也是一笔烂账,杜槐他不敢翻。

倏忽一串破碎的水声。

猛然有个人涉水入湖,搅碎镜面,从湖中央拨水握出一个人,夕阳陡沉下去,浸在山峦后面,云霞与水撞成一出天在水中、水在天上的浓画。

在湖碧色深处,公子诧异抬目,迎上南侠目光。

是春光乍泄,也是凌寒料峭。

展昭眉峰间的山丘猝然平下去,心沉沉安放到心窝里面,与他对视着,勉强一个平和的神情,“天要黑了。”

白玉堂凝视他片刻,移开目光看看左右近处黑沉沉的密林,“……嗯。”顺着他的话说,“是要黑了。”

问他:“兄长怎么回来了?”

几天前大半金吾军进山修行,只留下一甲的十个人守这里,进山前几个人还商议,要在山中七日。这才是第五天。

展昭没有即刻说。

两个人上到岸上,他才湿着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指大小的竹筒,里面扭着一张纸,是官家墨宝。写“速归”。

“晌午之后收到,才临时改变计划。”

心中想的是庆幸。

晓得白玉堂这个怪癖是近两年的事,头一回看他这样,是沉在温泉池里面,宁静的沉睡的姿态,像死亡,吓得他心脏停跳,彻夜不能安眠。闭上眼,梦里都是荒诞可怕。

一时是久远以前,茉花村里那一面,他就没有苏醒过;一时又是水中,他**在自己臂弯里,怎么也喊不醒。

反而成了那之后近月余的魇。

拯救他的契机是今日。

两个人在屋里,各占一席地的更换衣裳,衣袍抛挎到屏风上,白玉堂忽然说:“兄长。”他垂目看灯圈下面自己的影子,说没头没尾的话:“人是向前走的。

“爷曾经的弱点,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任什么人都拿捏。”

……

展昭反应了一阵子,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

视野里面,白玉堂也慢悠悠抬目来看他,是惯用的漫不经心的样子,说的是非常认真的态度。

他是真的长大了。展昭想。活了小半辈子还看不透,反而要他来点醒。

可分明在自己心里头还一直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展昭短暂地放下中衣,赤着上身过来在他额上重重亲一下。

与他相识、喜欢,大抵是今生来走这一遭的最大目的。

阿雅来辞行。

她心事重重一路走过来,总觉得周围好像多了很多人,可仔细去听却一点声息也没有。

就十分在意。

拧眉进到这里,意外看到展昭,一时半刻没有想起来前些日问到的,去看蒙蒙亮的天色,“你夜里来……哎呀。”

表达的是很吃惊的语气,神情反而嬉笑得很不在意。

是初见晨曦的时刻,展昭在井边打水,打赤膊,从井里提桶出来,精壮臂膀蓄出十分强横的爆发力。

没料想阿雅这时候闯进来,展昭吓了一跳,下意识一松手,麻绳从他掌心嗖嗖滑下去,桶底嗵地一声拍在水上。

急停住。

军营里都是男子,在礼节上一贯没有规矩,因此阿雅对这样的场面已经很多年不慌了,目下看展昭的反应,被感染到,反而迟钝地局促起来,匆匆背过身子,正要说道歉的话。

“失礼。”是展昭先说。

阿雅静一下,将手反剪着,朝远天笑。

同展昭这个人,她没有很深的交情,从前到现在她所看见的,譬如品性之流,都让她挑不出错。

还算是满意的。

展昭去里面穿衣,白玉堂就与阿雅在明间说话。

“等的人已经到了,早些走的好。”阿雅说。

这里的情形临时雇人不稳妥,因此等一些人来等了一阵子。

“都是将士遗孀,你从前也见过。”说的是这件事,但阿雅犹豫着,眼神游离,是想说别的事的样子。

白玉堂见她欲言又止,“怎么了?”他知道阿雅那天来时就有心事。

女子冲动临到舌尖,又咽下去。

她还是没有说,掩饰地笑地摇头。

与“恶虺”相关的事情阿雅不能这样问。她晓得白玉堂是很敏锐的人,也猜到目下他是误会自己想要说的事情,就更不能提。

在这件事上,阿雅不敢轻视任何人。

两边人是分别下山。

阿雅一走,金吾军就利落撤离,押着一群恶人从另一道山路走。

周试年拿展昭手书,留下与当地知州做交接,别的人即刻回京。

三四个月的路程,一行人星夜兼程节省时间,比来时还要快,在十月中旬归来都城。

展昭没来得及歇脚,进城门后就径直去了皇城。

这个时间,适逢高止的幼子满周岁,邀亲友小聚,燕正善赶上这一顿宴。

“是不请自来,可别见怪。”燕正善和高止说笑。高止就顺杆爬,“没有大礼,不许进这道门。”

是在迎仙楼的私宴,燕正和与燕正善落座后,沈奕没说两句话就笑:“也是赶巧,都趁这个时候来敲高兄的竹杠。”

燕正和好奇:“还有谁要来?”

“展兄。”沈奕尝了味碟,落箸说:“下值时遇到展兄进宫,他出京有一阵子了,也是今日回京——这迎仙楼的‘赛神仙’是天下一绝的名菜,平素没这个口福,今日是定要吃到的。”

又问燕正善:“你回来时有没有遇见他?”

燕正善一副意外的样子:“展兄也离京了?”

沈奕说是,“与白五一道走的。”很艳羡的模样,“这两个闲人,想走就走,天南地北地游玩。”一阵啸叹,“让小弟好生嫉妒啊!”

祁三阳激他:“你也日日不落的忙个半载,自然能同展兄一样想去哪去哪。”

沈奕说告辞,“别了,哪个能像展兄似的疯。”

在座都笑起来。

但展昭最后还是没有来。

他在宫中藏书楼,沐夜才归府。

下人有留灯,坚志进来伺候。

坚志是宫里送到府上的人,只差没有将“耳目”写在额头上。

“横竖他也缺个管事。”那回白玉堂蹲在护栏上,支颐去看远处,漫不经心回答天子问的话。

坚志立在陈林身后,恭敬垂着头。

这时候他已经入府服侍,光明正大一个眼线的身份,被展昭随手指到总管的位置上。

赵祯失笑。

他喜欢同明白人讲话。

但偶尔也有例外。

在白玉堂问出他的第二个问题的时候。

那公子远眺的目光滑回来,直视天子,“万岁在谋划什么?”

他这么直白倒让皇帝一怔。白玉堂已自答:“大抵不是好事。”

皇帝笑起来,反而好奇他想的是什么,就问:“朕心中是国,经营朝政、筹谋民生,要大宋海清河晏,你且说,哪一件是坏事?”

“这一件。”白玉堂放眼去看楼下演兵。

赵祯神情一凝。

有风自长街吹过来,撞响塔铃,远处万里长空云卷云舒,前方的公子在这个盛景下揣测帝心,“论功行赏,展昭真担得起如今殊荣?”

“总不会是因为杜槐。”他自问自答。

凝眉思忖的样子又很淡,没有刨根问底求这个答案,“制约一个杜槐,万岁只要拿捏住展昭即可,在什么位置都不要紧,何必费心提拔他。”不管是一道被贬霸州的那十二人,还是回京以后非议重多地高居殿前司最高职权。只因为杜槐?

不值得。

皇帝又笑了。

他还是喜欢聪明人。

坚志捧了衣裳放到矮几上,“二爷被高大人请去吃宴,在迎仙楼。留了话,酉时未归,就在梧箱歇了。”

进府时刚敲一更的梆子。

展昭视线从屋角的莲花漏上一扫而过,解开一半的外袍又重新穿起来,同坚志说:“落匙歇息吧。”

坚志行了礼说是。

迎仙楼与白玉堂在城东的住处近,展昭到时,他是刚归家。

曲生提灯在前面照路,走到第一折游廊那里,忽然看展昭停住,刚抬头疑惑说:“展爷?”

那边游廊那里也渐渐照出一圈灯影。

这个时辰从那个方向过来的……

曲生了悟,退了半步,垂头侍立着,等那边灯里走出来人。

渥丹是白福的长女,时年六岁,蹦跳着进门说:“展大人要修甲刀。”

白福去取来给她,“拿去后即刻回来,你该睡了。”

渥丹脆声应下来,哒哒地跑出去,去叩主屋的门,里面忽然咣当一声响震。渥丹吓了一跳,瞪着眼有些怕地看着紧闭的门扉。

里面漏出一隙烛光,静悄悄地死寂着。

十月的夜,风冷,穿过听廊进来,像鬼在啸。渥丹惶惶地看四周又看门里那隙光,眼里渐渐盈出两包泪。

那个名字是猝然入耳。

手台连着水盆翻倒在地,水泼了一地,在深夜里像血泊淌到他脚边。

可暂时无人去管它。

“谁?”白玉堂定看住他,担心是自己听错了。

但展昭的神情不是那么一回事。

男人眉目被夜色浸透了,有昏昧的道不明的颜色,清晰又缓慢地再咬出这个名字:“徐在水。”

是天圣二年的恩科状元,是被岑阿雅逼死在状元楼的岑家夫郎。

也是他身死二十四年后的今日,官家要金吾军去救的——徐在水。

烛影憧憧的,摇得像鬼魅横行,外面女童幽幽啜泣。

——救一个已死之人。

阴翳一样蒙在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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渥丹双眼里团着两个泪包包被怀婉抱走,白福着人来擦地上的水,自己袖手立了须臾,再探头探脑片刻,还是低声说:“二位爷……”

他犹豫着,理出一个恰当的词,“万事和气生财,有什么事敞开了讲,切记动怒,动怒伤身哩。”

白福是近身侍候,因此猜测与知道得都要早、要多很多,这些年里面,白福没见他俩急过脸。

老实讲,没有不吵架的夫妻——不是盼着他们不好,而是——

白福也不晓得是怎样的心情,但——总感到不真实。

仿佛这些好都是虚假的。

听渥丹哭,又看这里摔了盆子的场景,猜是吵了架,白福反而又不大安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么样。

总归不是这种场面。

又大抵是——白福自己揣度出来——是同为男子,虽然写下婚书,是要同生共死,但还是比寻常夫妻要坎坷。

不管是娇妻美妾,还是儿女绕膝,没有哪一个不是劈这根扭曲的红线的利剑。

何况它本就岌岌可危。

就下意识觉得,没有长久的道理。

一点风吹草动都致命。

泰半他担忧都在脸上,展昭没多解释地顺应他。

白福不很放心,还要说什么,白玉堂已冷声讥讽:“子虚乌有的事也劳得您操碎心。”

冷冷一个眼风。

白福一哆嗦,才真的信是没事,恭恭敬敬行个礼,带着人退了。

屋里面,展昭挪烛台到近处,在白玉堂跟前盘坐下来,去握他足踝,放到膝上来。

官家是料定的。

晓得这件事是惊雷,因此备下很多答案在藏书楼里等他自己看。

其一是徐在水的死。

是诈死。他化名江绕鱼,在天圣二年之后游走各地,是找“一步登天”。这是其二。

与其说是先帝在位末年,倒不如说是今上登基的初年,乾兴元年岁终,传京畿下辖县道观有邪教踪迹。

大抵是以为幼帝登基、刘后垂帘听政,正值新帝稳固政权的佳期,无人会来理会,因此恶虺披教信的外衣,大胆又试探地渗进开封,企图扎根。

怎知幼帝不好相与。

竟有皇城司探查过来。

就决绝掐断与这里道观的所有联系,再一把大火烧得踪迹全无。

是断尾求生的毅然。

不是不惊心。

这样的手段,必然是藏着什么。在这件事上已逝的刘后与赵祯是一样的态度。

不能忽视,不敢轻视。

到那之后第三年开恩科,新晋的状元郎徐在水献策。

自请以身犯险。

他诈死换上另一个身份,藏在押送阿雅服刑的队伍中,同唐后栩一行人一并前往广南。

——不是漫无目的。

幼帝近三年的查访,虽然无从查它老巢、目的,但一步登天在南边活动的频率使人料定它发源在那里。

这些年,徐在水断断续续有相关消息传回来,从登绝的来历到登仙的出现,虽然还不能接触核心,但徐在水推断,登绝与登仙是残次品。

背后的人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登绝与登仙。

仅此而已。

一步登天将谨慎与小心贯彻到极致,“江绕鱼”同它周旋许多年,直到十年前才有一些进展。

“是护送一批人。”替一步登天。

展昭回忆烛下见的那竹简。

粗略又详细地陈述这些人的特征。

有的褴褛落魄、华冠锦衣,或者谈吐风流、乖僻狷介。

无章可循。

这样一支奇形怪状的队伍最后去向成谜,徐在水没能查到。

在宋理边境的深山老林里,这些人由另一方人交接走后不知所踪。

疑是涉及他国的谋划,疑是宋土之内的别有用心。

哪一个都让人不能大意。

“从前你说一个杜槐不值得朕处心积虑。”皇帝似笑非笑去看白玉堂,“当时朕没给你的答案,如今你知不知道?”

他是被突然点名。

一副神游的姿态,三魂归来一半,左肩先动,后移倚上书格,再慢慢抬一抬眼说:“因为一步登天?”

心不在焉地点明不合理:“万岁怎么就肯定兄长一定能成。”一个徐在水尚且十多年都没有什么大的进展,要展昭临危受命?

目下哪里还有再一个十年二十年容许他徐徐图之,到那时候,徐在水早已是泉下黄土。

何谈救人。

皇帝就反问道:“你是不信展卿有这个能耐?”

还想挑拨说:看起来很要好,实际上也不是。这点信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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