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后第三日,俞木帆奉诏入宫整理藏书阁典籍。时至黄昏,他才抱着一摞古籍从宫中出来。暮色四合,长街寂寥,唯有秋风卷起落叶的沙沙声。这几日他刻意避开人群,总在宫门将闭时才离开,以免再生事端。
行至离俞府尚有一街之隔的暗巷时,忽然一阵破空之声袭来。俞木帆下意识侧身闪避,一支淬毒的弩箭擦着他的衣袖飞过,深深钉入身后的砖墙,箭尾仍在微微颤动。箭镞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剧毒。
"什么人?"他厉声喝道,手中古籍散落一地。这些书册中有几本是他特意寻来的孤本,此刻散落在青石板上,书页被秋风吹得哗哗作响。
黑暗中窜出三道黑影,刀光凌厉,直取他要害。这些杀手训练有素,出手狠辣,显然不是寻常匪类。俞木帆转身就跑,却终究不是这些专业杀手的对手,被追了上去,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顿时染透了青色官服。
就在一把钢刀即将劈向他面门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竟是巡城御史带着一队官兵例行巡查至此。杀手见势不妙,立即撤退,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动作干净利落,显然对京城地形极为熟悉。
"俞大人!"巡城御史认出俞木帆,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搀扶,"快找大夫!"
俞府顿时乱作一团。俞谦闻讯从书房冲出,见到儿子浑身是血的模样,这位素来沉稳的老臣险些晕厥。大夫诊治后,面色凝重:"伤口淬了毒,若非救治及时,恐怕...这毒很是刁钻,需要好生调养。所幸箭伤未中要害,但失血过多……"
朱由邺闻讯连夜驾临俞府,连龙辇都未及乘坐,只带着一队贴身侍卫策马而来。他径直闯入俞木帆卧房,见到榻上之人苍白的面容,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在天子脚下行刺朝廷命官,好大的胆子!"
他亲自守在俞木帆床前,握着那只未受伤的手,指尖冰凉。直到黎明时分俞木帆才悠悠转醒,朦胧中看见守在床前的明黄身影,还以为是在梦中。
"陛下..."俞木帆虚弱地开口,想要起身行礼,却牵动了伤口,不禁闷哼一声。
"别动。"朱由邺轻轻按住他,声音沙哑,"朕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然而三日的追查,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相——那些杀手使用的兵器、毒药,甚至撤退的路线安排,竟都与太后娘家暗卫的手法如出一辙。更令人心惊的是,在现场发现的一枚玉佩,经查证正是李家侍卫的配饰。
养心殿内,朱由邺狠狠将查案奏报摔在地上:"好一个太后!好一个李家!这是要逼朕撕破脸吗?"
李德全跪地劝道:"陛下息怒,没有确凿证据..."
"证据?"朱由邺冷笑,"他们就是算准了朕拿不出证据!这枚玉佩分明就是故意留下的,是在向朕示威!"
这时,俞木帆拖着病体求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左臂还缠着厚厚的绷带,每走一步都显得十分艰难,由两个小太监搀扶着才能站稳。
"陛下,"他缓缓跪地,声音虚弱却坚定,"臣请恩准前往北平养伤。"
朱由邺猛地起身:"不可!北平苦寒之地,你的伤..."
"太医说北平气候干燥,利于伤口愈合。"俞木帆抬头,目光平静如水,"且燕王殿下在北平,也可照应一二。臣在京城,反倒让陛下为难。若是太后那边再有什么动作,陛下夹在中间,更是难做。"
朱由邺死死攥着龙椅扶手,指节发白。他何尝不知,这是俞木帆在给他台阶下——既暂时避开太后锋芒,又不让他这个皇帝难做。可让他亲手送走心上人,这滋味如同刀绞。去哪里不好偏要去北平……
"你要去多久?"
"待伤愈便回。"俞木帆轻声答道,目光却不自觉地避开了皇帝灼热的注视。
朱由邺沉默良久,终于艰难开口:"准奏。"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力气。
……
离京那日,秋雨绵绵。朱由邺特许御驾亲至城门相送,这是极大的恩宠,却也引来了更多关注的目光。
"这个你拿着。"朱由邺将一块金龙令牌塞进俞木帆手中,低声道,"见令如见朕,北平官员皆可调动。若有急事,可凭此令调动边军。"
又取出一枚温润的白玉哨子:"若遇危急,吹响此哨,自有暗卫相助。这是用特殊玉石所制,声音可传十里。"
俞木帆一一收下,轻声道:"陛下保重。"
"等你回来。"朱由邺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登上御驾,再未回头。只有总事太监看见,皇帝在转身的刹那,眼角似有泪光闪动。这位自幼在深宫中学会隐藏情绪的天子,此刻却险些在人前失态。
马车缓缓驶出京城,俞木帆掀开车帘,回望渐行渐远的城墙。雨幕中,一个身影立在城楼上,明黄衣角在风中翻飞,久久不曾离去。他知道,那是朱由邺在用另一种方式为他送行。
护送的是朱由邺亲自指派的禁军精锐,带队的是曾随先帝征战沙场的老将周擎。这位老将军虽已年过五旬,但依然精神矍铄,一双虎目炯炯有神。
车队行了半日,在官道旁的驿站歇脚时,周擎低声道:"俞大人,这一路都有暗卫随行,您尽管安心养伤。陛下特意吩咐,要确保大人万无一失。"
俞木帆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驿站外几个看似寻常的商贩,心知那必是皇帝安排的暗卫。这些暗卫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可见朱由邺对此行的重视。
当晚在驿站安顿时,俞木帆无意间听见两个驿卒的对话:
"听说燕王在北平颇得民心,将封地治理得井井有条。去年大旱,燕王还开仓放粮,救了不少百姓。"
"可不是嘛,不过陛下这次派俞大人去北平养伤,倒是耐人寻味...这两位不是..."
……
次日清晨,车队继续北行。越往北走,秋意越浓,道旁树木已是红叶满枝。俞木帆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忽然马车猛地一顿,将他惊醒。
"怎么回事?"周擎厉声问道,手已按在刀柄上。
"将军,前方山路被落石挡住了。"车夫回道,声音带着惊慌。
周擎亲自前去查看,回来时面色凝重:"落石痕迹很新,不像是自然坍塌。而且这些石块摆放得很有章法,显然是人为。"
就在这时,两侧山坡上突然冒出数十个蒙面人,手持劲弩,将车队团团围住。这些匪徒行动整齐划一,分明是受过训练的士兵假扮。
"保护俞大人!"周擎大喝一声,禁军立即结阵防御,将俞木帆的马车护在中央。
箭雨倾泻而下,眼看就要血溅当场,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玄甲骑兵如神兵天降,为首之人银枪白马,正是燕王朱由恩。
"大胆匪徒,竟敢在天子官道行凶!"朱由恩长枪一指,玄甲骑兵立即展开冲锋。这些骑兵显然是精锐之师,一个冲锋就将匪徒的阵型冲散。
那些蒙面人见势不妙,迅速撤退,临走前还不忘带走同伴的尸体,显然是不想留下任何线索。朱由恩也不追赶,策马来到俞木帆车前。
"俞大人受惊了。"他下马施礼,目光在俞木帆缠着绷带的手臂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本王接到皇兄密旨,特来迎接。没想到还是来迟一步,让大人受惊了。"
"有劳燕王殿下。"俞木帆还礼,注意到朱由恩比在京城时消瘦了些,但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想必是在封地历练的结果。
"此地不宜久留,请大人随本王速往北平。"朱由恩翻身上马,亲自在前引路。
车队在燕王亲卫的护送下继续前行。朱由恩与俞木帆并辔而行,沉默良久,方道:"皇兄在信中说了京中情况。你...受苦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
俞木帆轻轻摇头:"是臣给陛下添麻烦了。"
"到了北平就好。"朱由恩望向前方绵延的群山,语气坚定,"本王的封地,还没人敢造次。你只管安心养伤,其他的事,有本王在。"
而此时京城之中,朱由邺正对着暗卫呈上的密报面色阴沉。这份密报详细记录了那些杀手的特征。
"你说那些杀手是太后的人?"
"是。属下查到,他们使用的弩箭出自将作监,正是去年特供给李家的那一批。而且他们的身手,与李家暗卫如出一辙。"
朱由邺狠狠一拳捶在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传朕旨意,将作监监正玩忽职守,革职查办!李家进贡的兵器质量低劣,罚俸半年!"
这虽未直接问责李家,却也是敲山震虎。朱由邺望向北方,喃喃自语:"木帆,但愿你这一去,真能避开这京城的风刀霜剑。"
他走到窗前,望着渐渐停歇的秋雨,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即便贵为天子,也有护不住想护之人时。这一刻,他无比想念那个总是淡然如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