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皇宫太液池畔张灯结彩,流光溢彩。俞木帆身着深青色官服赴宴,才至宫门便见沈煜候在汉白玉石阶上,一袭官服在宫灯映照下更显风姿清雅。
"大人。"沈煜含笑迎上前,目光在俞木帆腰间掠过,"今日这枚青玉佩倒是别致,与大人这身官服相得益彰。"
俞木帆微微颔首,二人并肩入席。宴席设在临水的瑶光殿,殿外桂花飘香,殿内觥筹交错。太后端坐上位,身旁伴着几位世家千金,其中陇西李氏的千金最为醒目,云鬓花颜,仪态万方。朱由邺高坐主位,目光在俞木帆入席时微微一动。
酒过三巡,太后含笑开口,声音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中秋佳节,哀家听闻在座皆是我大周才俊。不如诸位各展才艺,以助雅兴?哀家特意备下彩头,一柄前朝古琴'清风',赠与最得哀家心意者。"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窃窃私语。"清风"乃是前朝宫廷至宝,价值连城。几位千金纷纷垂首含笑,显然早有准备。李小姐率先起身,盈盈一拜:"小女愿献舞一曲《月宫吟》,恭祝陛下、太后福寿安康。"
乐声起,李小姐翩跹起舞,水袖翻飞间确实赏心悦目。一舞毕,满座皆赞。太后满意颔首,目光扫过席间:"可还有哪位才俊愿展所长?"
沈煜适时起身,恭敬道:"微臣不才,愿献丑一曲《秋宵吟》,以娱圣心。"
他落座琴案前,指尖轻拨,一曲《秋宵吟》流淌而出。琴音清越,技法纯熟,几个轮指更是精妙绝伦,引得席间阵阵低赞。俞木帆静静聆听,却觉这琴声虽美,终究少了几分真情,过于追求技法的完美,反而失了韵味。
曲毕,太后笑道:"沈探花果然才艺双全,这手法倒是让哀家想起从前宫中的一位琴师。"目光转向俞木帆,"久闻俞修撰琴艺超群,不知今日可否让哀家一饱耳福?"
朱由邺执杯的手微微一顿,看向俞木帆的目光带着担忧。俞木帆从容起身,深青色官服在烛光下泛着淡淡光泽:"臣遵旨。"
他在琴案前坐下,指尖轻触琴弦。这一刻,殿外的桂花香仿佛更浓了些,月色透过雕花长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略一沉吟,想起那夜太学藏书阁中朱由邺的话语,指尖流转,一曲《桂华秋月》徐徐展开。
初时琴音清冷如月华泻地,渐渐转为婉转悠扬,似有桂花簌簌落下。琴音时而如山间清泉淙淙,时而如秋风拂过桂树,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着对秋夜的感悟。更妙的是,琴声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恰如月宫嫦娥的寂寥,又似对往昔的追忆。当琴音转入**时,竟隐隐有金石之声,仿佛在诉说着某种不屈的风骨。
殿内寂静无声,唯有琴音袅袅。朱由邺凝视着抚琴之人,眼中情绪翻涌,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就连原本存心考较的太后,也不禁微微动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夜色中,席间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真诚的赞叹。李小姐面色微白,方才的舞蹈在这琴音面前,顿时显得浮华浅薄。
朱由邺举杯起身,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此曲只应天上有!朕尝闻'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今日方知非虚。赏金丝楠木琴一张,紫玉笛一支,另赐东海明珠十斛。"
这赏赐极为贵重,席间众人神色各异。太后勉强笑道:"俞修撰果然名不虚传。这曲《桂华秋月》,哀家年轻时也曾听人弹过,却不及今日这般动人心魄。"
沈煜起身敬酒,笑容温润如常:"大人琴艺超凡,下官自愧不如。只是..."他话锋微转,"下官听闻这'清风'琴最是挑人,非心性纯净者不能驾驭。不知大人可愿一试?"
这话看似推崇,实则暗藏机锋。若俞木帆推辞,便是自认心性不纯;若接受,又难免有觊觎宝物之嫌。
俞木帆淡然一笑:"名琴择主,臣不敢僭越。"
宴至中途,俞木帆离席醒酒,行至太液池畔的九曲回廊。月华如水,洒在粼粼波光上,远处隐约传来宴席上的笙歌。他凭栏而立,夜风拂面,带来阵阵桂花清香。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沈煜执壶而来:"大人独自在此赏月?下官备了些醒酒汤。"
俞木帆接过白玉盏:"沈探花费心了。"
俞木帆看着白玉盏,想起初见沈煜的时候,也是,在路上随手救个人就带回家,确实欠考虑……但是他当时的率真和坦诚,难道都是装的吗……
"大人方才一曲,可谓惊艳四座。"沈煜倚栏而立,月光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淡淡阴影,"只是...下官听闻李小姐似乎颇为失落。太后对她寄予厚望,今日大人这一曲,怕是让她在太后面前失了颜面。"
俞木帆轻啜一口醒酒汤:"沈探花何意?"
"下官只是担心,"沈煜轻叹,"太后似乎对大人颇为赏识,若是因此与李家生出嫌隙...下官听说,李小姐的兄长近日升任了兵部侍郎。"
这话说得恳切,字字都在为俞木帆考量,却让气氛更加凝重。
就在这时,朱由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二位爱卿在此赏月?"
沈煜立即躬身:"陛下圣安。臣正与俞大人探讨琴艺,说起方才那曲《桂华秋月》的精妙之处。"
朱由邺目光扫过沈煜,落在俞木帆身上:"朕也正想与俞爱卿探讨此曲。尤其是最后那段泛音,颇有古意。"
沈煜识趣地告退。待他走远,朱由邺低声道:"今日之后,太后必定更加留意你。朕已命暗卫暗中保护,你出入务必小心。"
"臣..."
"不必推辞。"朱由邺望向池中月影,"这是朕唯一能为你做的。"他沉默片刻,又道:"那'清风'...朕会为你留着。"
这时,李德全匆匆来报:"陛下,太后请您过去说话,说是要商议明日祭月大典的事宜。"
朱由邺离去前,深深看了俞木帆一眼:"万事小心。特别是...身边的人。"
俞木帆独自立在池边,秋风拂面,带来阵阵凉意。忽然一件墨色披风轻轻落在肩头,沈煜去而复返:"夜深露重,大人当心着凉。这是下官方才向宫人讨要的。"
"有劳沈探花。"
沈煜站在他身侧,沉默片刻忽然道:"大人可知道,方才太后召见陛下,所为何事?"
见俞木帆不语,他轻声道:"听说是在商议立后之事。李小姐...似乎很得太后的心。太后还说,要在明日祭月大典上宣布此事。"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俞木帆握紧栏杆,指节微微发白。
"大人,"沈煜的声音带着蛊惑,"若是您愿意,下官可以设法周旋。下官与几位宗室子弟相熟,或许能..."
"不必了。"俞木帆打断他,将披风递还,"天色已晚,该回席了。"
望着俞木帆离去的背影,沈煜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取出袖中一枚绣着诡异纹样的香囊,轻轻投入池中。那香囊很快沉入水底,唯余几缕异香随风飘散。
宴席将散时,太后忽然道:"哀家看俞修撰才德兼备,欲收为义子,不知俞修撰意下如何?"
满座皆惊。若成了太后义子,与皇帝便是兄弟之名,其中深意,不言而喻。席间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俞木帆身上。
朱由邺手中玉箸"啪"地折断,碎玉溅落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月光透过雕花长窗,照在俞木帆清俊的侧脸上。他缓缓起身,衣袂在夜风中轻轻飘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今夜这场宴席,从来都不只是选后那么简单。而沈煜方才的那些话,此刻想来更是别有深意。
"臣,"他声音清越,在寂静的殿中格外清晰,"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