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发迹于荔州,历朝历代族中出过不少状元和名将,时至今日,虽依然是名门望族,但族中子嗣凋敝,近年来没落得厉害,顶多担个“皇亲国戚”的名头。
细数裴氏族谱,裴放的祖父出将入相,是有实打实军功的定远侯;父亲承袭爵位,辞官在荔州老家养老,京中有一个皇后姑姑。
到了裴放这一辈更是不成气候,早夭的早夭,剩下两个男丁个顶个的不学无术。
裴放任中郎将,弟弟裴悯在他手下任郎将,两人臭味相投,纨绔得名动京城。
前世柳絮和裴放的接触不多,也就跟着兰绪明进京的路上打过交道,京中也见过几次,最后一次是在八年后的中秋晚宴上。
那时兰绪明还在北昭,新帝也还只是太子。没过多久,西边突厥进犯,北昭和南虞难得放下嫌隙,同仇敌忾抵御外敌,裴放挂帅出征,战死沙场,不过二十八岁。
柳絮没心思管别人死活,因为这一世他本该和裴放毫无关系才对。
他小心地看了看周围的情况,裴放是专程追过来的。
也就是说,张星那边出问题了?
“问你话呢。”裴放居高临下道。
柳絮来不及细想,从怀中取出路引,低头呈了上去。
踏雪和寻梅围着他,柳絮屏着呼吸,手心出了汗。
裴放接了过来,起身查看。而后朝外抬手,一同跟随而来的官兵便在门外站住了。
“柳絮?”裴放挑眉问。
柳絮点点头:“是。”
裴放拿出一枚玉佩,“认识这个吗?”
柳絮伸手接住,玉佩有半个手掌一般大,裴放拿出来时,他便认出来了。
正是兰绪明的那枚青云玉佩。
“认识。”柳絮如实道,“我把它给了一个叫张星的人。”
裴放蹲下身,与柳絮平视,心说相貌倒是好看。
“玉佩不是你的吧?”他收回玉佩,“原主在哪?”
柳絮心脏狂跳,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道:“已经死了。”
在裴放有下一步动作前,柳絮先开了口,“我上山碰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请大人明鉴!”
“为什么不报官?”裴放问。
柳絮膝盖一软,正要下跪,裴放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膝盖,把人抵在了墙角,警告道,“你说便是,不要做多余的动作。”
柳絮一时间摸不准裴放的意思,怯生生地解释道:“大人,当时就我一个人,看他的模样就知道是个贵公子,死得又那么蹊跷……”
后半句话不必说得那么明白,瓜田李下,万一被押进了官府,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裴放笑道:“你不敢报官,但是敢偷走死人的东西,胆子挺肥啊。”
这一点柳絮无从辩驳。可是于情于理,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前世兰绪明拿他作幌子,把他害得这么惨,他只是见死不救外加拿死人东西,一点也不过分。
何况留在兰绪明那里也是浪费。
“我爷爷新丧,为了给他下葬,我借了很多钱,所以才……”柳絮声音有些哽咽,他不说了,一双眸子泪眼朦胧。
裴放冷不丁地接了一句:“所以才把张星和我耍得团团转?”
柳絮后背发凉。
“紧张什么?我又不吃人。”裴放无甚温柔地揩了揩柳絮眼角的泪,指了指柳絮的路引,“识字么?”
柳絮怯生生地点点头。
说罢,裴放将一纸路引用火点燃,柳絮想说些什么,被裴放一瞧,又坐了回去。
裴放问他:“想过衣食无忧的日子?”
*
柳絮和兰绪明同岁,体型差得不大,柳絮穿上兰绪明的衣服姑且合适。
厚厚的白狐裘大氅披在身上,天空飘着细雪都不觉得冷。
柳絮的马车装了软帘,几乎不露脸。黄知府办案时才见到柳絮的模样,没多打量,而是暗自狐疑地看了裴放一眼,然后笃定裴放就是尸位素餐、吃白饭的。
——这南虞的质子哪里相貌平平了?
因着今日要启程,而质子前夜才找回来,又有张家兄弟的事情要处理,饯行宴办得略有些匆忙。
黄知府虽然在裴放这里吃了不少苦头,但碍着他的身份,该巴结的时候也不含糊,送到城门口了,还滔滔不绝地说着恭维的话。
裴放面上笑着,不经意拔出腰间的佩剑,看剑柄还锋不锋利,黄知府不着痕迹地站远了几步,依依不舍道:“裴大人,我就不多送了,您一路保重啊。”
裴放冲他一抱拳,翻身上马。
车马侍卫声势浩大,占满了主干道,引得道路两旁行人窃窃私语。前不久,柳絮还是其中之一。
他低头望着手中本属于兰绪明的玉佩,前世这个时候,他也在这队车马中,不同的是,现在他才是南虞的质子。
这并非柳絮本意,只是造化弄人,他阴差阳错地借用了兰绪明的身份,而裴放要的,本身就是一个能作为“质子”进京的人。
柳絮掀开车帘,裴放骑马在前,好不轻狂。
许是心有灵犀,裴放回头,两人目光突兀地交汇。
柳絮放下车帘,心中对裴放没什么感激之情,心道:“胆大包天。”
从邬州进京,路程将近千里。
柳絮在软榻上睡了一觉,马车正好到了下一个驿站。
发生了山匪劫道的事情,裴放命人加强了戒备。虽然有无数人守着,但真正能近身的只有裴放,除了他,护送的队伍里几乎没有旁人能看清柳絮的样貌。
至于兰绪明,他们连正脸都没瞧过一眼,有裴放话事,任谁也想不到马车里的贵公子悄悄换了人。
柳絮是在用晚膳时意识到不对劲的。
前世兰绪明从南虞带了两个内侍,三人在云平失散,兰绪明被官府发现后,过了几日,寻棠和齐染才报了官。
这个时候,他们应该也都跟着车队了才是,但柳絮没见到。
屋中有些热了,柳絮推开小窗透气。
裴放秘密处理了?
这是最有可能的,如果留着,柳絮的身份一定会有败露的一天,对他和裴放来说,都是隐患。
思及此,柳絮又担心起了自己的安危。
重来一世,他只想安稳度日,不想再和兰绪明有任何纠葛,也根本不想当什么质子。
可当时若是不答应裴放,他的后果应该比张星他们好不了多少。
他分明嘱咐过张星不要着急脱手兰绪明的东西,那个蠢货却权当耳旁风,转手几道又有什么用?自作聪明。
柳絮越想越生气,狠狠把茶杯砸到桌上。
他气还没撒完,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谁?”柳絮收起怒容,问道。
“是我。”裴放以他一贯轻佻的语气回答。
柳絮走到门边,打开门,“裴大人找我什么事?”
“进去说。”裴放道,毫不客气地迈步进来,坐在桌边。
柳絮看了眼门外,没有旁人,裴放也没牵狗来,他合上门,坐在裴放对面。
“兰公子可还习惯?”裴放改了称呼。
“习惯。”
“那就好,”裴放道,“没让我难办。”
柳絮给裴放倒茶,后者道:“兰绪明从南虞带来的内侍有两个,一个叫寻棠,一个叫齐染。”
柳絮侧耳倾听,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冒领质子身份后,裴放给柳絮简单介绍过兰绪明的情况。礼仪修养不用教太多,基本够用就行,反正之后柳絮去了质子府,成天夹着尾巴做人,其实也不怎么用得上。
“齐染途中染病死了,寻棠听说你回来了,想见你。”裴放道。
“染病……死了?”柳絮一愣。
在他的印象里,齐染的身体一直不大好,上一世兰绪明起兵后,质子府的一干人等统统被押入天牢,齐染背上有伤,说是受刑后旧疾复发,很快就没了。
寻棠也死在了牢中,柳絮命大,成王救了他。
裴放道:“为了引开山匪,挨了一刀,没及时医治,病死了。”
齐染病死这本该是八年后的事情才是,这一世居然提前发生了。
柳絮定了定心神,不禁在心中哂笑,原来是他给兰绪明主仆续了八年的命。
“那寻棠,裴大人想要怎么处置?”柳絮低眉顺目地问,“我应该见他吗?”
裴放的目光在柳絮面上慢慢游走,后者皮肤白皙,在光下有着软玉般的光泽,他着实年轻,稚气还没褪干净,总带点孩子般的温顺。
但是,很会撒谎。
“他兴许有话对你说,见见不妨事。”
“什么时候?”
“夜已深了,明天再见也不迟。”
裴放说完,离开了房间。
柳絮抓起手中的杯子,作势要朝门上砸,料裴放没走远,只好隐忍不发,人走远后他又觉得这个时候再砸过去没什么意思,索性把窗户开得更大,吹冷风让自己冷静下来。
有一件事情他没弄清楚,裴放留寻棠一命,让他见寻棠有何用意。
莫非早就和寻棠说好了,让寻棠认下他这个假质子,以保不会有人怀疑?
柳絮晃晃脑袋——以裴放的威信,没必要做这种事,只要他一句话,现在再将柳絮杀了换成旁人坐这个位置,也不会有人怀疑。
再者,寻棠是个护主的,若是知道兰绪明死了,也断然不会配合裴放。
赶了那么久的路,柳絮有些疲乏,他唯一确定的一点是自己没犯什么大错,裴放不会那么快换人。
等到了京城,一切都安定下来,他就不用再受裴放掣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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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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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贼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