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什喂完他又哄他睡下,把小桌子支走,在床边守了一会儿。
等余谨睡熟,卡什就要回旧居拿些东西过来,毕竟今晚开始他就要搬回这里住了,一些随身的东西当然要带过来。
卡什轻轻关上门,叫了屋外几个侍从。
桑提斯始终躲在门口,他看到卡什带着一些人离开,此刻屋外就剩下俩人,桑提斯微笑着朝床边走去。
他盯着那张脸看,手越攥越紧,原来他是他的替身,居然是一个低贱的外族俘虏的替身。
桑提斯气得身体发抖,他咬紧唇瓣,回头看了眼门边,外面没有动静,首领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桑提斯坏笑一下,轻轻往床边一坐。
“醒醒。”桑提斯晃着他的肩,轻声说,“醒醒,快醒醒,起来把药喝了。”
“嗯?”余谨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他看向桑提斯,顿了几秒,等视线清晰,看清了那张脸,余谨也瞪大了眼。
他爬坐起来,惊恐地看着桑提斯那张与他别无二致的脸。
怎么会,怎么会有一个人长得和他一样,原来他对卡什来说只是替身吗。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把他留在这,为什么还要如此折磨他。
见他这样痛苦,桑提斯脸上笑意不减,问:“你在这住的舒服吗,首领对你很好吗?”
余谨靠在床头,脸色狰狞,他用力摇头,指着他的脸,又哭笑不得地指着自己的脸,眼泪一股一股从他眼角流出,他痛哭起来。
桑提斯见自己这张脸果然能气到他,让他对首领失望,便也心满意足了,只是在走前他还要说一句:“你真该谢谢我让你得到了这些。”
“特别是这张脸。”
最后一句话彻底让余谨崩溃,他真想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出来告诉他,告诉他他原来只是他的替身,而是要等到现在卡什又对他看似回心转意的时候过来告诉他。
余谨泪眼婆娑地瞪着他,双目猩红,仿佛在说,我绝对不可能是你的替身。
他捏紧被褥,看到桑提斯得意的脸色,原本结郁的内心更加疼痛,他捂紧胸口,趴在床边,呼吸急促,脸色憋到涨红,但比起身体上的剧痛,心理上的羞辱更让他痛苦。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别人当做是某个人的替身,这种侮辱,没想到有一天也会被他遇到。
难怪卡什总是对他忽冷忽热,对他百般欺辱,无论他做什么总是嫌他不乖……想想也是,一个替身必须要十全十美才能比得上原主的一点好。
余谨抓紧柜子一角,恨到咬牙切齿,形象全无,他现在恨不得杀了卡什,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恨不得逃出去永远不回来,哪怕被野兽吃掉,也比被他困在这,被他当做某个人的好。
卡什回来时正好梅尔特诺也来送药,俩人便一同进去,开门前卡什还说:“他睡了,药给我端进去吧。”
谁知一推开门,就看到余谨下了床,小腿那的衣料红了一点,他扶着床尾雕饰柱子艰难地站住,疼痛难忍至极。
“你下床干什么!”卡什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看到他已经发红的腿,又气又心疼地问:“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不是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吗,我就出去了一会儿你怎么……”
余谨目光阴冷地看着他。看到他的眼神,卡什愣住了,他怎么突然这样看自己了,卡什回忆了一番,想不起来自己做错了什么。
“首领小心!”
梅尔特诺大喊一声,原来是余谨拿着茶盏碎片要捅进他脖子里,卡什眼神忽地变冷,抓着他的胳膊拧过来,余谨被他狠狠压在柱子上,全身疼痛并发。
“你要杀我?”卡什将他手里的凶器夺过朝远处一丢,再掐着余谨的后颈让他转过身来直视自己,看到他无情异常的脸色,卡什真是不明白了。
“你究竟觉得我哪点亏待了你,先是对我冷脸现在又是要杀我,我对你的耐心已经比别人多的多了,你到底还想要我怎样!”
卡什掐住他的脸,将他脸都掐出了红印子,看到他倔强的表情,心中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你不就仗着你这张脸,仗着我现在还宠爱你,你才敢这样。”
提到这张脸,余谨心里的那根刺又被拨动了,他发疯一般挣脱开卡什的束缚,但腿已经痛到极致,他彻底站不住倒在了地上,他抓着自己的腿,心口又痛到让他发不出声音,他又死命按住自己的心口,顾上不顾下,接二连三的刺激让他最终被气到吐出大滩浓黑的鲜血。
他趴在地上,嘴里往外吐一股一股的血,看上去不受控制一般,眼睛像搁浅的鱼,卡什看着他倒在血泊中,吓到不会说话,只能笨拙地跪下扶他起来,把他抱在怀里。
看到他还是不断在呕血,卡什无助地看向门边傻眼了的梅尔特诺,哽咽道:“怎么办?”
梅尔特诺猛吸一口气,放下药当即跑出去找奥尔德里奇。
情况紧急,他到医馆连奥尔德里奇正在吃饭都不管,直接就拽着他出来了。
到首领屋时,卡什正坐在地上,脸上几道泪痕,呆呆地抱着人在晃,而怀里的人也已经不再吐血,脸色白到像已经死去的人,地上一滩黑红的血,还有微小密集的血块。
奥尔德里奇先是看了梅尔特诺一眼,似是在埋怨他,又很快就过去查看余谨情况到底如何。
卡什看到他来了,轻声问:“他还活着吗?”
奥尔德里奇看了卡什一眼,毕竟是他的首领,在部落受他庇护这么多年,他到底还是更心疼自家首领。
“还没死,”奥尔德里奇看到卡什稍微变好的脸色,狠心将后半句说出,“但是快了。”
卡什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表情惊悚道:“你一定要救他,就算他只能活七天你也要救他。”
“七天?”奥尔德里奇摇摇头,“他现在连三天都活不了了。”
卡什重重往后一靠,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是……是因为我吗,我刚刚又说他了,他表现得很激动,然后就这样了……是我害死他的吗?”卡什问,偷偷用力抱得更紧。
奥尔德里奇还是摇头:“先让我看看有没有新的毒素进入他的身体。”
他转头用帕子沾取地上的血,晕开,放在鼻下仔细闻了闻,脸色古怪。
“怎么了?”卡什问。
奥尔德里奇问:“他今天中午吃清爽的那份饭菜之前,首领可有验毒?”
卡什迟疑心虚道:“…没。”
“啧,眼下这种情况怎么可以不验毒就给他吃呢!首领糊涂啊!”奥尔德里奇怨道,“那剩菜可还有?要盘子里倒的剩菜。”
卡什垂眸道:“被我倒外边的桶里了。”
奥尔德里奇立马出去找那个桶,幸好外面就一个倒剩菜剩饭的桶,太阳晒,里面已经有点发臭了。
不过奥尔德里奇倒不嫌弃地把手伸进去抓了点菜出来,看到银器变黑,他的脸色也变了。
“都下毒了。”奥尔德里奇跪在首领身边,说,“连续服毒六日,又经历几次情绪过激……请首领节哀顺变。”
卡什没有说话。他闭上眼,坐在地上,紧紧抱着怀里的余谨。
奥尔德里奇和梅尔特诺对视一眼,决定先退下,让首领和他好好独处,毕竟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独处时光了。
余谨意识涣散,但他知道此刻屋里只有他和卡什了,为什么,为何他都快要死了,卡什还是不肯放下他,对他而言他只不过是一个阶下囚,是一个替身,他何苦要对自己这样,留下惺惺作态的眼泪,甚至对他的死亡感到痛苦。
卡什一语不发,一会儿摸摸他的脸,一会儿摸摸余谨的手,余谨原先也不懂他的意思,直到他说:“你的手还是热的,身体也没有变冷,你能活下去的,对不对?”
余谨没有吭声,能活下去他也不想留在这了,他想用仅剩的时日离开这里,能活一晚他就走一晚,能活一个小时他就走一个小时,能活十分钟,他就走十分钟,就算只能走出这间屋子也好。
他推着卡什,尽管自己已经没了力气,卡什看到他这样了还是抗拒自己,委屈道:“你即使这样,也不想我陪在你身边吗?”
“我知道对你来说留在我身边是一件痛苦的事,但我已经尽力给你最好,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为什么总是违背我的意愿,你那么聪明,连莫纳尔叛族都听得出来,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心思……”
卡什亲着他的额角,眼泪滴到他的眼窝,“我想你永远是站在我这一边,我很孤独,以为你出现了至少能有些陪伴,能有个懂我心意的人,我也在尽力弥补你,难道这些情意你都感受不到吗?”
余谨重重闭上眼,情意,他俩之间哪有什么情意。
现在对他说这些不过是在自我欺瞒、自我洗脑!他究竟有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是不是真的对他好,这些他明明比谁都清楚!
余谨跌出他的怀里,强忍着痛意,扶着高低不等的家具缓缓爬起,一点一点地往门那边挪去。
卡什几步就追上了他,堵在他前面:“你要去哪,你死都要离开这里吗?你就这么怨恨我?恨到死都不想死在这?”
余谨看着他,点了一下头。
卡什气到什么话也说不出,甚至笑了一下,指着门外,“好,你走,你死在外面我也不会管,没有人会替你收尸,你就等着死了以后还被践踏侮辱。”
余谨一声不响,看也不看他了,一路扶着桌椅、柜子和墙壁,慢如蜗牛地朝门边走。
他出去时,把门外等着的两位医师吓了一跳,梅尔特诺看到他站起来了,甚至还在走,震惊地望向奥尔德里奇,后者也是被余谨这顽强的毅力吓住了,赶紧摸了摸布包。
他将翻到的两个药瓶塞到他手里,叮嘱道:“一瓶是止痛的,一瓶是能暂时解毒的,没有水你就干咽也好,也能吃下,就是有些苦……”
余谨虚弱不堪地点了一下头,已经满脸豆大的汗珠,有些顺着他面颊滚落,将他领口都浸湿了。
卡什眼睁睁地看着他以这样的身体状况离开,背着手,和他怄气一样,也不派人跟去,也不派人扶着他。
没了可搀扶的,余谨就抓着膝盖走。
首领屋的院子宽阔对仗,每日都有人打扫,早就没有什么枯枝落叶和木棍,地面干干净净,大路上连可扶的东西也没有,这段路余谨走得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