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叶成阴子满枝 第6章 第六章

章唯君的工作要接触各种各样的人，有好人，有坏人，好人好得大同小异，坏人坏得五花八门。他选择来西藏度假，就是为了躲开人群，少看点人。

只是他没想到，即使是八个人的团，也是能体现物种多样性的，老贾和老马不是坏人，却是十足十的聒噪，聒噪到令人生厌。更想不到的是，在这雪域高原，处处是无人的旷野，人声最鼎沸处，反而是佛门清净地。

他又不是在执勤，自然是要往人群扎堆的反方向走，毫无意外，他的搭子也是这么想的，难怪他们能做搭子呢！

她似乎很喜欢那棵菩提树，她在仰头看树，他则在低头看她。

莫名的，他想到了今早车上那番鬼话。车窗玻璃映出她的表情，全被他收在眼底。他被围攻时，她不厚道的笑，马某发难时，她翻的白眼，将他们堵得哑口无言时，她脸上的得意，全都没有被他错过。

儿子都三岁了？真能扯！

虽然才认识两天，但是章唯君发现，他挺喜欢跟她待一块儿的。

她很少主动说话，而安静于他也是难得的享受。可是吧，人就是这样，以往别人找他说话，他不耐烦，可眼下，她安安静静的，他偏想逗她开口。

比如此刻，两人晒着太阳，各自享受各自的惬意，章唯君却忍不住翻出早上的事问她。

她先是愣了一下，但反应极快，明知老贾和老马不在眼前，她也不愿意跟他说实话，而是淡定地继续编：“哦，祈福在心，我帮他求过了。”

对搭子不坦诚是吧？章唯君轻哼一声，又想起自己连搭子的微信都还没加上，他掏出手机：“对了，加个微信吧。”

“啊？”她可能是被这跳跃的思路打懵了，来不及加工表情，圆睁着双眼，跟刚才路边看到的土拨鼠如出一辙。

章唯君愉悦地哼了一声，向来都是别人找他加微信被拒，她还不乐意？况且，他的长相和行为怎么都不该是遭人嫌弃的那种吧？她防老贾和老马可以理解，防他做什么？

“早上收了你的葡萄糖，答应了你吃饭不让你落单，回头饭钱AA什么的，总要加个微信才方便。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她这才回过神，一副“你说的也有道理”的模样，去兜里掏手机：“我扫你吧。”

章唯君心念一动，嘴里说着：“我扫你吧，我扫一扫都准备好了。”心里想的却是，猜测她信口胡诌是一码事，可是办案讲究证据，还是得验证一下。

果然，再次凭借身高优势和侦察经验，在她点开微信的瞬间，她的聊天界面被他一览无余。置顶聊天对话只有两个，妈妈和三人成虎。三人成虎怎么都不可能是她“三岁儿子的爸爸”，也不可能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剩下的按照最新的会话时间排序，最靠前的是旅行社的群聊，其他的一眼就看出是工作群。

呵，已婚？儿子三岁？章唯君又在心里哼了一声，为自己看出她在说瞎话感到得意，虽然依旧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领队在群里发消息，12点在桑耶寺门口集合，拍个集体合照，再去山南市区吃午饭。看来走散的不止他们两个。

章唯君看了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开口询问：“要给你拍照吗？”

她摇头：“在这里拍拍风景就好了。我们再站一会儿，就慢慢往下走吧。”

午饭的选择果然是众口难调，领队将他们带到了市区的美食街，两对小情侣率先离队，老贾和老马正向领队发出邀约，她则是踱步到自己身边，低声说：“我们先往那边走吧，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跟他们一起吃。”

可能是怕自己不答应，她还扯了扯自己的衣袖，指着背对说话那三人的方向，等他看过去，她马上就松开了手。

都答应做搭子了，他答应会听她的意见，毕竟，他也不想跟那两人一起吃饭。

她走得飞快，快到他都需要迈开步子。闷头走了五分钟，她回头确认那两人没跟过来，才长舒一口气，歉意地笑了笑，问：“我选了方向，你来选吃什么吧，我都可以的，不挑食。”

章唯君抬头看向那一排门店招牌，川菜、湘菜、西北菜，想了想，指着其中一家说：“要不吃炕锅羊肉？”

“好呀！”

只是，章唯君没想到，两人刚坐下准备点菜，门口就又传来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哟，小章，小许，这么巧呢——”

老贾怕不是学过唱戏，一个“巧”字被他含在嘴里滚了两圈，尾音愣是拉长之后又跃上了两个高音。

章唯君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她，果然，她的脸瞬间垮下来。

但是那两人薅着领队在手里做人质，不拼桌是不可能的了。好在领队颇有责任心，抢先一步在她的另一侧坐了，好歹将她跟那两位隔开。

等菜的间隙，章唯君不忘给她点了一壶酥油茶，她略带感激地对他笑笑，就专心捧着碗去看店门外面的街景了。

毫不掩饰的神游天外，看得章唯君心底生出两分嫉妒，没办法，谁让他还得应付那俩货的追击。

贾某又开始了：“来来来，小章，领队说了不许喝酒，咱们就以茶代酒，干一个。”

马某不甘落后：“对了，小章，你今年多大？有三十吗？”

平时都是他盘查别人户口，今天落到这俩货手里，是不是叫虎落平阳被犬欺？若是被队里的其他人看到……章唯君不敢再深想这么丢人的画面。

“哟，小章，别不好意思呀！这桌上又没外人，是吧？现在有不少小姑娘就迷你这款的，三十上下，既有成熟魅力又不太老。用她们的话怎么说来着？哦对，有男人味，有安全感。”贾某一边说一边眨眼，等章唯君跟他对视的时候，他不忘朝许梦闲的方向轻微地努努嘴，暗示意味十足，章唯君忍不住皱眉。

可能是他们的对话太过尴尬，她的视线终于从外面收了回来，眼珠转了转，给了他一眼。

章唯君这才答道：“还差点儿，28。”

“哟，正当年呢！你这个年纪，在体制内属于正青春，很抢手吧？可惜啊，我侄女儿年级太小，否则，我都想先下手为强啊，哈哈哈！”贾某又开始惦记他的婚姻大事。

章唯君扶额，余光瞥到她借着茶碗盖住唇边的笑意。章唯君暗暗咬牙，这叫隔岸观火、幸灾乐祸，还搭子呢！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心声，贾某竟然一碗水端平，又去问她：“小许呢？你要是不说，我是真看不出你都结婚生孩子了，还以为你是编瞎话唬我们的呢！你看着就像刚大学毕业嘛！”

关于她的年龄，章唯君估计也就二十五六左右。他向左侧微微偏着头，等着她回答。

她依然捧着茶碗，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嘴角向上勾着，再次语惊四座：“那您可猜错了，我呀，我都35了！”

章唯君嘴角直抽，35？你有25吗你？！

他余光扫到，领队、贾某、马某三人已经石化，他几乎要拍掌大笑出声，但是为了配合搭子演戏，他只能把溢到唇边的笑声硬生生换成了咳嗽。

“三……三……十……五？你35？这不能吧……”贾某开始不自信了。

她嘴角咧得更开了：“嗐，这有啥不能的！你和马叔啊，还是见识少了！只要舍得花钱，舍得上科技上保养品，甭说我35看着像25，就是看着像18都不难！您二位要是感兴趣，我回头可以推荐我常去的医疗机构给你们呀！拉个皮打个针，保管您年轻三十岁，看上去就跟小章一样！”

小章？你叫我小章？章唯君这下不仅是抽嘴角，连眼角也开始跟着抽搐。

领队则是目瞪口呆，但是从那呆滞的双眼中又透出一丝钦佩。

贾某则是咽了咽口水，他应该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对手，话里难分真假，马某则是别开了眼，不敢再加入战局。

说话间，店家终于上菜了。

章唯君看到，除了她，另外三人几乎就差欢呼一声，直接拿起碗筷就开始吃饭了。她也终于放下茶碗，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

这顿饭终于做到了“食不言”，贾某和马某没敢再轻易开口，章唯君吃得是既畅快又憋闷。憋闷全因他憋着笑没法发作出来。

今晚要住在山南市区，下午的景点是雍布拉康，位于扎西次日山的山巅之上，可以俯瞰山南河谷。

午餐过后，领队便带他们先去酒店办入住，让各人回房间小憩片刻，三点再出发。

章唯君留了个心眼，在领队将身份证和房卡递给各人的时候，他抢先一步做了中间传递人，飞快地瞄了一眼她的身份证。

呵，可不就是25嘛，严谨地说，还差两天才满25！……还差两天……后天是她生日？一个人跑来西藏过生日？

章唯君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她正低头把身份证收进包里。

章唯君揣着心思回到房间，刚掏出手机，赵奇那厮的消息就哐哐哐地砸到了前面：头儿！我今天抓了一个通缉犯！通缉犯！你都不知道我多英勇！正陪着我家梅子逛商场呢，他就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场面，人群中，我在店里面，他在店外面，电光火石一对视，我就知道，好家伙，五万块！

章唯君快速地回复：行啊你！不过，你女朋友那儿……

赵奇：艾玛，她还在商场呢，我赶紧打个电话。

章唯君摇头失笑，又见旅行社的群在蹭蹭蹭地涨数字，他点进去，是领队在发照片。他点开最后两张集体大合照，还没细看，赵奇的消息又进来了。

赵奇：太惊险了！还好梅子她几个小姐妹也在那个商场，几个人看电影去了。救了我一命啊！头儿，说到这个事，等假期结束，给你介绍个对象呗。跟你提过的，梅子的小姐妹，就冲我家梅子这深明大义，她姐妹绝对差不了！

章唯君顿了顿，赵奇确实提过好多次，都被他敷衍过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相亲提不起兴趣，对认识陌生人也提不起劲，偶尔也羡慕别人下了班手拉着手逛超市逛公园，但是一想到自己要花时间去了解一个人，他就懒得动。

他打出几个字：得了吧，你介绍给其他人吧，小刘，小张，小王，青春正健，风华正茂。

赵奇：……别呀！上次你不是还松口，等有时间吃个饭吗？别这么斩钉截铁呀！难道说，你在雪域高原？嘿嘿嘿！

章唯君脑中闪过一张脸，明明这才是他们认识的第二天！

章唯君：你很闲？有这闲功夫跟我扯，不知道早点去商场接你女朋友？

赵奇：哎呀，在路上了！小刘刚好开车过去善后，顺路捎我。发几张照片给我们瞅瞅呗！集全队之力托举你一人放假去了远方，你好歹让我们看看诗意的风景啊！

章唯君自己在房间笑骂两声，还是发了几张上午拍的风景照过去。

赵奇：真是心旷神怡，难怪大家都想休假呢！明年放假，我高低得争取一下，带我家梅子出去走走。对了，怎么全是景啊？头儿，想你了！来，给兄弟们看看你的脸！

这群兔崽子！章唯君笑骂，但仍是把领队发在群里的合照转了过去。

赵奇：哎呀妈呀，头儿，你边上这女孩是谁？你看你这肢体语言，你对人家有好感吧？

是吗？有肢体语言吗？章唯君被问住。

赵奇还在发力：你看你倾斜的肩膀，脚尖的指向！按你以往的作风，你不应该倾向你右边那两位男同志吗？

倾向谁？老贾和老马？把他俩打包送你面前，看你倾不倾向他们！

赵奇：哎呀，这瞅着很般配啊！你要是有好感，就抓住机会啊！据说，单身男女在旅行中，很容易因为互相依赖萌发情愫。对了，这女孩哪儿的人？旅行结束之后能不能继续很关键。就咱们这工作，同城你都够呛，异地恋咱可玩不起！

哪儿的人？章唯君想起昨天见面会，她说的是……星城吧？

不对！在大堂，他瞄那一眼，瞄到的可不止是生日！这个小骗子，可能除了名字，就没两句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