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剧痛布满全身,邬絮从一阵阵疼痛中睁开眼。
她最后的记忆是实验室里心脏骤停的绞痛,再睁眼,已身陷这阴湿的地牢。
脚踝上沉甸甸的铁链,将她死死锁在墙上。
邬絮看着陌生的环境,嘴里脱口而出一句疑问:“我穿越了?”
话一出口,无数段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碎片涌上入她脑海里。
她成了邬府的嫡女,原主与她同名同姓。
这个世界里,邬絮母亲早亡,父亲邬盛呈对她不闻不问,继母程玉表面温婉,背地里却对她处处打压,克扣零用钱,让她在府中举步维艰。
但原主性格懦弱,在府中无人撑腰,只能默默忍受。
最后的记忆画面定格在父亲的怒吼,程玉假意劝解,接着茶盏被打翻,以及那位穿着浅紫衣袍的刘夫人倒在地上,双眼圆瞪,口鼻流出黑血的场景。
原主在恐惧和混乱中被压入大牢,担惊受怕之余灵魂出窍了。
邬絮越想越觉着不对,原主性格懦弱,下人平日里偷首饰变卖,她都只当看不见,怎会对自己父亲妾室痛下杀手,何况这刘雪寻对原主还是很好的。
“哪里不对呢?”,她思索片刻,突然醒悟。
程玉!对,她不对劲,今日程玉对邬絮的态度与平日的不同太多,先是给邬絮大把零用钱,又给邬絮添置衣物。
最后程玉叫她去给染了风寒的刘雪寻送药,可药原主自己试过,并没有问题啊。
珑花糕?
她看着刘雪寻将药喝下才出去了,后才在院中碰到程玉身边的陪嫁丫鬟端着一盘珑花糕,走向的正是刘雪寻居住的院子。
那珑花糕有问题!
富丽堂皇的皇宫之中,
“很抱歉七殿下,这是圣上的意思。”一位身着红色官袍的太监恭敬地对着那位七殿下行礼。
“七弟,此案关系重大,你可要仔细审理,莫要辜负父皇的期望啊。”二皇子宋执语带深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宋常玦目光沉静,只淡淡一瞥:“不劳二哥费心。”随即他微一拱手,“臣弟先去审阅案卷,告退。”
转身离开时,他周身气息已然冷凝。侍从紧跟其后,低声道:“主上,二殿下将此案推给您,分明是想借刘将军妹妹之死来做文章,若处置不当……”
“无妨。”宋常玦脚步未停,“先查明案情再说。”
……
地牢旁的值房内,炭火噼啪,宋常玦刚亲自查验过刘氏的尸身,随行的刑部侍郎便递上了卷宗。
“殿下,”王侍郎面色凝重,“此案人证物证俱全。邬家程夫人亲自指认,毒物宣碎粉也从那邬氏长女房中搜出。动机嘛,后宅嫡庶相争,亦是寻常。”
宋常玦指尖轻叩桌面,目光落在宣碎粉三字上:“王侍郎,不觉得此案太过顺理成章了么?”
“殿下的意思是?”
“其一,若宣碎粉真是剧毒,邬絮得手后为何不立刻销毁,反留在房中等人来搜?其二,刘氏指甲缝中,嵌有些许未曾验明的紫绿色颗粒,王侍郎可将这些查验清楚了?”
那王侍郎瞬间没了声。
宋常玦起身踱至窗边,望着沉沉夜色。
“程夫人指证继女,大公无私,句句悲悯哀伤。但方才询问那送糕点的丫鬟,她却是言词闪烁,屡次强调‘全是小姐一人所为’,倒像……急于撇清干系。”
宋常玦心中已有轮廓:此案,绝非简单的嫡女毒杀庶母,更像是一桩精心策划的嫁祸。
只是,还缺一环。缺一个能将所有疑点串联起来的关键。
他拿起用纸包着的证物宣碎粉,置于鼻尖轻嗅,并无特殊异味,倒像是寻常的防蛀药粉。
“此物可曾验明毒性?”他问。
身旁官员身子一颤,支吾道:“还……还未曾。”
宋常玦周身气息骤然一冷,声线平稳却重若千钧:“涉及人命,不验明毒物便妄下定论?若此物无毒,你们是要冤杀无辜吗?”
那官员冷汗涔涔,不敢言语。
宋常玦将纸包递给侍从:“速去查验。”
侍从领命,匆匆离去。
也正在此时,狱卒前来禀报:“殿下,死牢里的邬氏醒了。”
邬絮心下已经了然,凶手最可能就是那表面无辜的继妻程玉,只是,那盘珑花糕到底有没有问题,她也不知道,但她想赌一赌,她不想死在这陌生冰冷的古代。
“殿下。”官员将牢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脏臭的地牢。
不知此间牢房有多久未曾打扫了,宋常玦眉毛微蹙。
邬絮抬头便见牢房门口站着的人,那人身着深绿锦袍,与此地格格不入,定然是个高官了,她立马开口:“大人,此案与民女无关,民女要指控程氏才是真正谋害刘姨娘的凶手。”
“你倒是将自己撇得干净,可你如何证得清白?”宋常玦简单观察着眼前的女子,随即慢条斯理地回道。
邬絮不敢拖延,生怕出现意外,语调加快:“现场可有一盘糕点?大人可是在那盘糕点旁见到了那粉末?”
“想必大人已见了那所谓的证物,可那宣碎粉是无毒的,民女无意发现那粉末可吸湿防腐,便带在身上。”邬絮此言不虚,那粉末本就是原主无意发现有防腐作用,便带在了身上。
宋常玦盯着她,只在她眼中看到了那不屈不挠,可只听对方言,那是不够的,邬絮得拿出令他信服的证据。
“那珑花糕有问题,民女是给刘姨娘送了药,可那是没问题的,民女自己也尝了一口,但那糕点不是民女送去的。”
宋常玦正思索她的话有几分可信度,侍从便拿着那粉末回来了:“主上,此粉无毒无味,对人造不成伤害。”
闻言,他目光像要把邬絮盯穿,理案两年多,因家宅不和生出的案子不在少数,如此看来,眼前的女子倒真是被冤枉了。
邬絮看出对方有些动容,哑着嗓子开口:“刘姨娘的死状看着像是中毒,可民女的粉是无毒的,药也是无毒的,那药渣还在膳房,大人可叫人去查。”
邬絮闻言深吸一口气,她抬手指向牢房角落,那是上一个死囚犯被赐毒死后吐出的血,那里有几只苍蝇正异常兴奋地盘旋在一小片已经干了的血迹上。
“殿下看那边的苍蝇,”她声音变得越来越实,“那是一种毒蝇,对神经毒素敏感。它们聚集的地方,必定有剧毒物质残留。”
“若是刘夫人身旁有那毒蝇环绕,那糕点旁也有,那有毒的便更不可能是我送的药和随身携带宣碎粉了。”邬絮言语果断,将这些伪证一口否定了。
“本官这就叫人去查那珑花糕,可若那糕点没有问题,这杀人的罪状你可就逃不掉了。”宋常玦挥手示意侍从去查。
邬絮心下送了半口气,至少有机会,邬絮垂下眼,明白道:“民女知晓,谢大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见到再次出现在牢房口的侍从身影时,邬絮便已从他的脸上得到了答案,这步棋,她没错,她可以活下去了。
侍从躬身回报:“主上,那药渣没有问题,可那珑花糕……属下等人仔细搜寻,才在院中角落找到一个被摔碎的盘子,碎片上沾有糕点残渣,验出确有剧毒,与刘夫人身旁的碎渣一致,残渣旁还有邬氏说的蝇虫。”
宋常玦的眼神比之前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刚升起的疑虑。
邬絮知道自己赌对了,刚松了半口气,却听宋常玦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毒蝇、糕点,你一介闺阁女子,如何懂得这些?又为何笃定糕点与程夫人有关?”
这女子所说的每一个关键点,无毒的药、有毒的糕点、以及程夫人的嫌疑,都与他刚才在地牢外推断出的疑点严丝合缝地重合了。
他办案依靠的是多年刑狱经验和下属探查,而她,一个身陷死牢的少女,凭借的又是什么?
邬絮心头一紧,面上却强自镇定:“回大人,民女院中潮湿,常有虫蚁,久而久之,便熟悉了些许虫子习性。至于糕点,”她顿了顿,决定抛出最关键的信息,“民女被押走前,依稀闻到刘夫人房子有股特别的异香,似是我程姨娘院中独有的鬼笼花的花粉香。”
“鬼笼花?”
宋常玦眸光骤然一锐,刘氏指甲缝里那些未被验明的紫色颗粒,莫非就是那鬼笼花的花蕊?
一切线索,在此刻轰然贯通,那模糊的轮廓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他之前所有关于嫁祸的推测,都因鬼笼花这三个字,找到了确凿的物证指向。
宋常玦向前一步,几乎能闻到她身上混杂着血污和牢狱气息的味道,但他更在意的是她话语里的笃定。
“你如何确定这就是那鬼笼花的花香?”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几丝审视意味。
邬絮不紧不慢回道:“民女儿时曾在姨娘那西苑的庄子里闻到过,那香很特别,民女记了许久。那时庄上的花匠还特意告诫,说那花有剧毒,连附近生长的苔藓都沾着毒气。”
宋常玦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不再追问,猛地转身,声音清冷:“来人,速去西苑庄子,查验鬼笼花及其附近苔藓!再将程夫人请来。”
宋常玦没有完全相信她,但他的行动证明,邬絮的推断与他心中的答案完全一致,并且提供了他正缺少决定性的调查方向。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邬絮靠在冰凉的石墙上,感受着铁链传来的寒意。
终于,一阵脚步由远及近,映入眼帘的是原主的继母和父亲,还有审理案件的那位大人。
“父亲,母亲。”邬絮对着两副陌生的面孔扯着笑。
那程玉一副弱柳扶风的装扮,上来就期期艾艾地哭:“老爷!殿下!絮儿定是吓糊涂了,才会胡言乱语,妾没有叫人送过什么珑花糕啊!”
“母亲,”邬絮突然打断她,声音在空荡的地牢中清晰而又冷静,“您可手臂伸出给大人看看?”
程玉下意识把手缩回袖中,脸色骤变。
“今日刘姨娘中毒前,先是喝了我送的药,后我见您的陪嫁丫鬟香春端着一盘糕点送往刘姨娘院中,可这位大人叫人去查,却怎么也不见那盘糕点。”
邬絮紧紧盯着那个躲在邬盛呈身后的女人:“糕点上有鬼笼花的花香,我还记得我儿时,母亲那花匠说,‘那花有剧毒,特别是鬼笼草的汁液,若是沾到皮肤会发痒不止,人都会不自觉的挠’。”
“你胡说!”程玉先一步乱了阵脚,尖声打断,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
邬絮却不理会,继续道:“更重要的是,花匠说,鬼笼花附近必然生长着一种特殊的苔藓,它的孢子会附着在接触过鬼笼花的人身上,数月不落。”
她看向宋常玦,一字一句道:“大人只需派人查验母亲这半月来的鞋履,看看鞋底是否沾有苔藓的孢子,便可真相大白。”
程玉的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邬盛呈不敢置信地看着继妻,又看着被铁链锁着的女儿,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程玉下意识的将右手藏进宽大的袖袍中,身体几不可察的微微颤抖,方才那悲观悯人的姿态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戳穿伪装的惊惶。
“你……血口喷人!”她的声音尖利,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她目光闪躲,不敢与任何人对视,“什么鬼笼花,什么苔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邬盛呈脸上的震惊慢慢转化为一种复杂的阴沉。
他看看摇摇欲坠的程玉,又猛地转头,目光如冰冷的刀子剐向依旧被铁链锁着的邬絮。
那眼神里,没有沉冤得雪的欣慰,没有对女儿机智的赞赏,只有被冒犯的权威和深深的恼怒。或许是在恼怒女儿为何要指认继妻,伤其他的面子自尊。
“絮儿!”邬盛呈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休得胡言乱语!你母亲怎会做这等事?定是那刁奴暗中搞鬼!”
邬絮见邬盛呈铁了心要保程玉,只自嘲的笑笑:“父亲,我所言句句属实,若您不信,那大可叫大人查。”
宋常玦没再等他们说话,只叫来几人:“来人,查查夫人的鞋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