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他什么?”吴锦衣滑坐在石凳上,拿起酒壶直接往 嘴里倒,却倒了满头满脸,他醉眼乜斜,“干净?”
云寒衣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闭口不言。
“路苍霖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他那时毫无还手之力,却屡次从阿修罗手里逃脱,修罗殿里有人帮他。”
吴锦衣看着云寒衣,更像是嘲笑,“那不是我。我安插的人还没那个本事能影响修罗王亲自布下的任务。老六此刻就在这里,他为了向你邀功把话说得含糊,西山的掩护根本不是他能左右的。通天岩围捕的那些阿修罗更是破绽百出,根本不是能对阵太白山的实力。到底是谁在帮路苍霖,抑或这本就是个局,要套住的是谁,如今看来显而易见。路苍霖痛恨极乐门,之前对你更是不假辞色,而后却肯放下身段讨好你,他借着你的势,是为了重回太白山,是为了要离开你。”
多年来修罗殿与极乐门相互忌惮,修罗殿的触角探不进极乐净土,同样的,极乐门的眼睛在须弥山也不是那么容易安放。
吴锦衣当初为了试探修罗王,的确有意保下路苍霖,只是这份意图可有可无,能助则助,他并未想为此损失自己培养不易的眼睛。
老六是吴锦衣安插在须弥山里已然爬到最高的眼睛,也仅仅只是个小管事。吴锦衣为了证实自己的怀疑,不惜暴露也要将人召回盘问。
暗助路苍霖的,的确不是吴锦衣。
吴锦衣在路苍霖面前揽下这份恩情,是在试探路苍霖对此事是否知情。
路苍霖的毫不知情让吴锦衣更加警惕,修罗王要针对的到底是路家还是极乐门,连他也看不分明了。
“你不喜欢极乐净土,我陪你住在洛南可好?”吴锦衣从云寒衣脸上读不出任何情绪,他借着醉意伸手去勾云寒衣的襟带,轻声软语,带着蛊惑,“以前是我的错,是我不肯信你,以后我会好好待你,弥补你。留下来,好不好?”
云寒衣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眼前的事已经超出了他有生以来的理解。
在此之前,云寒衣都能毫不迟疑地肯定,极乐净土所有人里,谁都有可能入得了吴锦衣的眼,唯独他云寒衣不可能。
他不是没试过示好,是吴锦衣先拒绝的,一向都是吴锦衣看不上他,现在倒要反问他为何不喜欢。
冷潭初识,自己莫名其妙地在树上坐了半宿,陪着吴锦衣,还把衣服给他,听到有人靠近,又跳下树将冻得半僵毫无应对的人裹起来安置在山洞里,给他生了火,守在洞口替他护法。
那时的吴锦衣刚吸了功法,正是功力阻滞急需运功的时候。云寒衣那时还控制不了自己身上的毒,不能离开丹室太久,这也是尹墨不再限制他行动的原因,他忍着毒发的痛楚在洞口守了一夜,直到听着洞里人气息平稳下来才离开。
再见是在丹室,吴锦衣作为新任的无尽意菩萨第一次有资格进入丹室,不管怎么说,这在极乐净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云寒衣站在尹墨身侧,他记得自己将秘药亲手拿给吴锦衣时偷偷露出过一个匆匆忙忙的笑容。
可眼前的无尽意菩萨已不再是那晚冷潭旁泪眼婆娑茫然无助地望着他的那个人,此刻无尽意菩萨的眼里分不清是厌恶还是恨,但明明白白,连尹墨都看得出来,那敌意分明,是对他的。
若说少年时本该有什么懵懂的情绪,那也只能是尚未生长,便在之后一次次的针锋相对中消磨殆尽了。
“他能给你的,我也可以。”吴锦衣轻轻贴过来,带着云寒衣的手环住自己的腰,极尽诱惑,“我会做得比他好,留下来……”
云寒衣回过神,一把推开了吴锦衣。这一掌带了内力,摔出去的吴锦衣压折了半丛竹子才稳住身形。
吴锦衣握着断竹,尖锐的豁口扎进手心,竹茎上紫褐色的斑点染了血,他忽然大笑起来,“你果然是嫌弃我的。”
“晚了,我该回去了。”
云寒衣慌不择路地抬脚,走了两步才发觉自己走反了方向,他停住脚辨别方向时又踩到了什么,下意识低头去看,心里的那丝慌乱被另一种直击心脏的情绪取代。
云寒衣弯腰捡起脚下的东西,院子里太暗,他觉得自己看得不真切,他一定是看错了,可是他却忍不住脱口而问:“怎么会在你这里?”
那物件是个玉佩,云寒衣见过多次,路青枫送到极乐净土来的。应该挂在路苍霖脖子上的玉佩,此刻却在吴锦衣的手中。
云寒衣的声音有些发抖,路苍霖把那玉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连让他摸一摸都怕损坏了,每日贴身带着,片刻不离。
“你认得这块玉佩?”吴锦衣闷血上涌,声音听着含糊,听不出是惊喜还是害怕。
“为何在你手中?”云寒衣满身寒意。
“一直都在我这里,”吴锦衣借着软竹的韧劲儿站起来,抬手去揩嘴角溢出的血,却被手上流出的血浸得越擦越多,连声调都被血气染上一丝哀伤,他说:“片刻不曾离身。”
“阿……”云寒衣觉得自己喉咙发紧,他半天才找回声音,“路苍霖给你的?何时给你的……”
路苍霖从未说过那玉佩丢了,他看得要紧,既非丢失,那便只能是自己送出的。
云寒衣无法再想下去,他越发看不清手里的玉佩,两耳嗡嗡作响,只能听到吴锦衣手心里的血滴在地上的声音,“滴答”、“滴答”,这声音又像是从他心里发出来的。
“路苍霖?”吴锦衣压抑着诧异,劈手要将玉佩夺回去,但被云寒衣躲了过去。他着了急,喊道:“这是我的,还给我,我只有这个了。”
说到最后,只剩哀求哽咽。
岁月夺走了他的一切,遗忘否定了他的执着,只有那块玉佩,单薄地证实着过去曾真实存在过,并不是只存在于他一个人的记忆中。
云寒衣在闪躲中手指滑过玉佩精工细雕的纹路——那只长须飘逸的龙。他将手抬高,对着微弱的月光,终于看清了玉佩。并非是路苍霖的那只,那只雕刻的是凤。只是两只玉佩的工料看上去同出一源,才让他一时看错了眼。
这只玉佩的确是吴锦衣的。云寒衣觉得堵在喉间的那颗心落回了胸腔里,他想起第一次遇见吴锦衣时,那具□□的身体上,满目红痕的脖颈上的确突兀地挂着一只玉佩。难怪他初初看到路苍霖那只玉佩时会觉得眼熟,原来他果真是见过类似的。
云寒衣把玉佩递给吴锦衣,却在对方伸出手时手腕转了方向,将玉佩放在了石桌上。
冷清的院子里只有簌簌风声,吹着泪痕满枝的湘妃竹。吴锦衣给杯中添满了酒,手心的血顺着壶柄落进酒杯中,散成一缕艳红的漂絮,他却浑不在意,举杯对着云寒衣早已离开的方向,仰头饮尽了。
一杯复一杯,直到喝尽了壶中的酒。
“哪里是我不肯信你,根本就回不去了。”吴锦衣将空杯握在手中,缓慢地发力,捏碎的瓷片尽数扎进手心中,他满意地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没有抬头,冷声问道:“何事?”
石洞门外不知何时跪了个人,他回道:“门主杀了巫医,属下不及阻止。”
吴锦衣的神色既像意外,又似合意,他点点头,“门主一向如此,从不给人留后路,”而后嘴角噙了笑,将手掌上嵌着的碎瓷片择下来,血淋淋的一片片放在桌上,围着那块孤零零的玉佩,慨叹道:“也不给自己留后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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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衣巷的云宅,宅门的样式是最普通的如意门,小小的两扇板,看似普通的漆料下是嵌了铁钎的木头,结实坚牢。前檐上挂着两盏大灯笼,彻夜不灭,供夜里行路的人借个明亮。
今夜在两盏大灯笼下又亮起一盏灯笼,不是挂在檐上,而是握在路苍霖的手中。
路苍霖站在门口,听见打更的梆子声由远及近,他直起背来朝着声音来处张望。
打更人远远便招呼起来,“家里人还没回来?”
路苍霖将灯笼举高了些,冲打更人摇头。
在打更人上一次经过时路苍霖便已站在了门口,他跟人打听可有见着一个这么高这么大这么个模样的男子。
到洛南以来,云寒衣也偶有外出一日不回来的时候,说是去远处访医,但总会记得叫人带句话回来,嘱咐路苍霖吃药早睡。今日却半句交代都没有,若果真是迷了路,这夜里能问路的,也就只有打更人了。
入了夜在街上走动的人不多,不过这么一个男子,打更人确实没见过。
“这么大的人了,丢不了。大冷的天,家里去等吧。”打更人已经走了过去,又嘟囔了句,“许是玩乐去了,夜里留宿不想回来了吧。”
“夜里能去哪儿玩?”路苍霖跳下台阶追了两步。虽说洛南富庶安定,夜里并不宵禁,但能通宵达旦的地方也并不多。
这么大个人,夜里不归家,又没瞧见人在街上瞎荡悠,能去的地方无非是两处。
“东大街呗,不管是赌坊还是妓院,都在东边。”打更人拿着小槌轻飘飘地往东一指,又“梆当”一声敲在挂在腰间的梆子上。
离得太近,这一下敲得路苍霖脑袋嗡嗡乱响。
路苍霖攥着灯笼,闷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朝宅门走去,抬腿迈过门槛时被手里的斗篷挂住膝盖,差点把自己磕在门环上。他把斗篷砸在门槛上,关门时又被那件斗篷别住门缝。
门板关不上,路苍霖只好又把门打开,认输似的捡起那碍事的斗篷,看见上面沾了土,便只好放下灯笼来拍打。拍打干净了,他提起灯笼出了门,朝东面走去。
此时夜已过半,街上早已无人,连打更的声音都渐离渐远。月光不甚明朗,四下里寂静得连个影子都没有。
路苍霖把斗篷搭在左臂上,斗篷下的手摸着绑在袖间的短刀,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安心。
还没走出雀衣巷,路苍霖就仿佛已听到远处传来的靡靡之音。他朝东极目东望,被房舍遮了视线,却嗅到了若有若无的酒气。
清冷的空气里,那丝酒气越来越近。
路苍霖低头看着脚下,融进黑夜中的轮廓模糊的影子贴着他的脚在地上拉长。
他闭上眼,用耳朵看清四周。
悄无声息中,短刀出了鞘。
云寒衣:请各位作证,本尊可有资格申请个贞洁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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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东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