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寒衣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伏在路苍霖的肩头笑得不能自已。
“路公子,学杀人之前不如我先教教你怎么骂人吧。”每次把这只小鹿逼急了,翻来覆去只会一句“滚”,配上软绵绵的音调,实在好笑。
路苍霖感受着身上之人笑得浑身抖动起伏不定,又推不开他,只能无语气闷,没见过谁被人骂还能高兴成这样的?
云寒衣笑够了,翻身躺在路苍霖身侧,不顾他的挣扎反抗,将人箍进怀中,捞了一缕头发把玩着,嘴巴又凑到路苍霖已微微发红的耳垂上,温柔地问:“我滚了,谁给路公子治眼睛。”
路苍霖依旧挣扎,咬着牙道:“滚,不……不治了。”
瞎了也好,看不见血,杀人更容易些。
云寒衣挑了挑眉,这只小鹿可真是够讨厌他,宁可不要眼睛也不让他碰分毫。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路苍霖这般讨厌他?
“那路公子可想好了拿什么当学费?”
云寒衣说的是学杀人之事。
路苍霖明白,云寒衣不会做任何没好处的事,即便是顺手的事,他宁可不顺手地去毁掉,也不会让人白得一分便宜。
“我可以,为你杀人。”
路苍霖双手双膝抵着云寒衣,努力拉开两人的距离,思索片刻答道。
此话又引来云寒衣一阵轻笑,极其嘲弄,“极乐净土的每个人都能帮本座杀人,恐怕还轮不到路公子。”
“可是,你想看我杀人。”
路苍霖渐渐冷静下来,渐渐冷下来。
云寒衣收起笑,脸色变得阴骘。
路苍霖感受到云寒衣手上力道松动,立刻抓住机会朝里一滚,挣脱开禁锢想要爬起来,可是发丝仍被云寒衣握在手中,猛然逃离魔掌的身体又被拽了回来,仰着面重重跌进云寒衣的怀里。
“唔,比起杀人,路公子倒是更擅长投怀送抱。”云寒衣伸手挑衅地勾起路苍霖的下巴,手指触碰到柔软的肌肤,忍不住顺着脖颈一路滑下去。
直到那只不老实的手探进领口,扯开衣服,路苍霖再无法冷静,手脚并用地胡乱挣扎,趁势一口咬上云寒衣的手,又不惜将头发扯断,终于逃脱禁锢,踉跄地摸索到床边一角,环抱住膝盖将整个人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抓着被扯乱的衣领,努力睁着眼不让泪水滑出来,哽咽道:“云寒衣,士可杀不可辱。”
云寒衣握着一缕断发,下意识想去看看路苍霖有没有被扯破头皮,可是手伸过去,看到那双氤氲雾气的双眼,只觉得心里十分烦躁。
“又哭,还要不要眼睛了!”
路苍霖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扑簌簌地掉下来。
垂着头无声地哭了一会儿,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滑过嘴角,路苍霖忽然抬起头,朝着云寒衣的方向说:“你弄瞎了我的眼睛?”
“……”怎么发现的?
“明明是你自己哭瞎的!”云寒衣抵死不认。
路苍霖对着已经白骨化的棺材哭了一夜,眼睛难以承受尸气,损伤极大。
云寒衣说的并非假话,但“尸气”两字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棺材里躺着的是路苍霖的父亲,关于他的存在,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个词只是“尸气”二字,云寒衣竟有些不忍心。
“有药的味道。”路苍霖伸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又把手凑到鼻尖闻了闻,“什么药?”
云寒衣不知,路苍霖二十年的岁月全都在太白山的一方小院之中,每日能做的便是翻阅药典,学习药理,以期为自己的身体寻得转机。他不会武功,但对药物的敏感程度,不亚于任何一位当世名医。
“对你有好处的药。”云寒衣本想拿此事戏弄路苍霖,没成想这么快又被戳破。
“好处?”路苍霖不能确定云寒衣对“好处”二字的理解,眼瞎了有什么好处?还真以为他怕看见血?其实他更怕黑。
“你的身体基础太差,即便毒被压下去,可是毫无根基,若从头练起……”云寒衣嗤笑道:“等看到你能杀人,只怕本座老得眼都要瞎了。这药水可是宝贝,能提高你的目视之力。寻常人练上十年的目力,滴了这药水,只需十天。”
“十天?”路苍霖茫然地看着云寒衣的方向,十天之后,他便能恢复视力,更胜从前?
云寒衣往前凑了凑,见路苍霖没再抵触,便伸手轻轻擦干他脸上的泪,略带凶狠地说:“不许再哭,这药水一滴千金,流出来都浪费了。”
路苍霖茫然地点点头,然后才想起来似的,于是慌忙吸了吸鼻子,仰起脸来眨了眨眼,听话地努力不让泪流出来。
云寒衣看到刚才还狠狠咬人的小鹿此刻如此乖巧,忍不住勾起嘴角,顺手在路苍霖蓬乱的头发上揉了揉,把手指上沾的眼泪口水抹在他的头发上。
“下床吃饭。”云寒衣觉得欺负人欺负够了,利索地跳下床,心情愉快地喊人摆饭。
路苍霖侧耳听了会儿,确定云寒衣下了床,离他不算近,才伸出手摸着床沿慢慢下床。
他摸索着穿上鞋,站在床前默了默,回忆着屋里的陈设,摸着床架朝一边平移了三步,摸到了衣架,取下上面挂的外袍,也不知是否搭配,胡乱穿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顺着衣架朝前走了五步,伸手摸到月牙窗才暗暗松了口气,又顺着月牙窗摸到靠墙的椅子,顺着椅子去摸桌子。
一切都很顺利,可是印象里的屋内陈设与现实并不完全一样,现实中多了一只脚——云寒衣默默伸出一条腿,绊了路苍霖一脚。
“哎呀,路公子可真是喜欢往本座怀里摔。”路苍霖并没摔倒,而是摔进一个厚实的怀中。
“放手!”路苍霖咬着牙道。
“哦。”云寒衣这回十分听话,立刻松了手,被扶了一半还没站直的路苍霖“啪”一声直直地摔在地上,头磕在桌角发出闷闷的撞击声。
路苍霖没吭一声,咬着唇扶住桌腿坐直身子,头侧的疼痛让他无法立刻起身,伸手轻轻摸了摸,撞在了一侧太阳穴偏后的位置,立时鼓起了大包,还好没撞破。
云寒衣也凑了过来,看到发丝中鼓起的白色大包,不自觉地轻轻吹了吹,可是嘴里却说:“路公子的头可真硬啊,差点把本座的好桌子给磕破。”
路苍霖眼睛努力地朝上看,忍了许久才把泪花忍回去,咬着牙恨恨道:“磕坏了我赔你。”然后扶着桌腿慢慢站起来。
此刻摆饭的婢女鱼贯而入,侧厅传来碗碟的轻响,路苍霖顺着声音伸出双臂,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餐桌前。
“请问现在是何时辰?”路苍霖终于摸索到桌前,找了张圆凳坐下,向身侧忙碌的婢女问道。
摆饭的小婢女张了张嘴,可是看到一旁的云寒衣,又闭上嘴,一声不吭地摆上饭,垂着头退出去。
“趁现在看不见,好好练练你的五感,想知道什么自己想办法。”云寒衣走到桌前,坐在路苍霖的身侧。
“午时?”路苍霖迟疑地问。
“不对,已过未正?”路苍霖随即摇头,更正了自己的判断。
云寒衣望了望窗外,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路公子果然聪慧,刚过未正。”
路苍霖低了头,嘴角微微挑起,过了好一会儿,才板着脸抬起头,伸手往桌上摸索,摸到筷子。
拿起筷子,路苍霖举着手愣神儿,好像在思考往哪里下箸。
云寒衣伸手摸上那只举着的手,路苍霖一惊,立刻扔了筷子缩回手。
筷子被云寒衣接在手中,他看着满桌的菜,随手夹了一口塞进嘴里。
“这个挺好吃。”云寒衣一筷子塞进路苍霖的嘴里。
路苍霖不期被塞了满嘴,觉得这种行为不太好,可若自己此刻吐出来,更不好,再加之两日没怎么吃过饭,早已饥肠辘辘,只好囫囵嚼了嚼咽下去。
他端着饭碗,又去摸筷子,云寒衣瞧见便往他嘴里继续塞。路苍霖只能慌乱咽了菜,才偏着头说道:“云门主,我可以自己……”话未说完,又被云寒衣塞了一嘴菜。
“怎么,路公子嫌本座伺候的不好?”
路苍霖:“……”这叫伺候?真不是想噎死他?
“我先喝碗汤吧。”路苍霖勉强咽了嘴里的菜,吃得太快,感觉食物全堵在了食道之中,噎挺得难受。
随即碗勺叮当,云寒衣给他盛了一碗汤递到面前。
路苍霖就着热气伸出手,可是手还没碰到碗,嘴里先被塞进一汤匙热汤,烫得他眼中直冒泪花,嘶着气咽也不是,吐又不知该吐哪里。
“是有点烫,我给路公子吹吹。”云寒衣看了看手里冒着热气的汤,溜着汤匙边儿吸溜了一口,真诚地知错就改。
等到第二勺递过来,路苍霖终于想起捂上嘴来反抗,闷声说道:“云门主,我可以自己吃。”
“路公子嫌弃我笨手笨脚是不是。”云寒衣说得委屈巴巴,却仗着路苍霖看不见,露出一脸坏笑。
“不是的。”路苍霖无奈,“我不喜人喂。”
他多年在病榻之上,什么也做不了,唯有吃饭尚能自理,便不喜假手他人。
“哦?你不喜欢?”云寒衣刻意地笑出声,“那可太好了,本座喜欢!”
“张嘴!”
路苍霖:“……”
刚才听到那委屈的声音,路苍霖一时忘了眼前之人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喂饭之举也非出自善心,如今后悔已是来不及了。他知道云寒衣刚才是在做戏,此刻话摆在明面上了,自己便更没有反抗的余地。默了片刻,只好忍耐着张开嘴,任由云寒衣喂菜喂汤。
一口热汤,一口凉菜。一口咸,一口甜……且不管路苍霖嘴里嚼没嚼完,云寒衣想喂就喂。
一顿饭吃得路苍霖兵荒马乱,堪比打仗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