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走到素心身边,萧凝姝便轻声道:“药罐可带了?”
药罐说的是太子生前留给她防身用的毒粉。粉末细碎白皙,只取微量也能使人致幻发疯,且轻易不叫人察觉。
“随身带着。”素心点头,从暗袋里取出一个小药罐,递到萧凝姝手上,“公主是想……”
萧凝姝凑上前跟她耳语几句,而后往魏望飞那边靠近。
待人走到眼前,萧凝姝脚步一转,佯装没瞧见他,直接略过,走到了魏望飞身后的岔道口。
果不其然,一声冷斥传来,“站住!”
“哪个宫的宫女,竟如此无礼,”大抵是没料到有人竟然如此无视他,魏望飞怒意上头,摇摇晃晃便要走上前来,“见着了小爷,还不赶快磕头问安!”
仗着魏贵妃的势,他经常出入皇宫,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被这般冒犯!
在果酒的加持下,他脑门一热,甩开身侧搀扶着他的小厮,脚步加快,想要追上去。
萧凝姝估摸着位置差不多,直接停住。
“……公子。”那小厮眼尖,就着月光瞧见了她的模样,提醒道,“那好像是三公主。”
“三公主?”魏望飞努力睁了睁耷拉在一起的小眼,不屑道:“我道是谁,原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后宫可怜虫。”
“不过是我姑母手下的洗脚婢所生,生母是薄命的贱婢,女儿又是什么狗屁公主?比得过我凝瑜堂妹吗?”
萧凝瑜,魏贵妃独女,最得皇帝喜爱,她们两人在这宫中的待遇,可谓是云泥之别。
但这不是他侮辱她生母的理由。萧凝姝目光一凛,死死盯着魏望飞的猪头脸:“魏望飞,我生母再如何,也轮不到你在这说三道四。”
她退到素心身后,借着遮挡毫不手软地将毒粉往手帕上洒。
“呵。”
霍铖还站在凉亭里,一袭黑衣隐入其中,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亲眼看着萧凝姝把洒好毒粉的手帕小心翼翼握在手心,尔后,借着魏望飞上前的动作,佯装躲闪推搡,不经意地信手一扬,毒粉便尽数洒到了魏望飞脸上。
那头的魏望飞还以为是吃了口风,猛打了个喷嚏,便倒地不起。
见目的达成,萧凝姝勾起一抹唇角,转眼看向一旁的小厮。
不知缘何,对上这一冷然的目光,那小厮竟后知后觉感到恐惧,发起抖来,“你……你想做些什么?你想干什么?!”
“猪狗不如,蛇鼠一窝。”萧凝姝将他一并打晕,转头吩咐素心,“这就先交给你了,我先回宫中准备。”
“是。”
…
萧凝姝的背影渐渐消失,直至再也看不见。
霍铖顿觉意味阑珊,回到了离开已久的宴会上。
他很期待萧凝姝送的见面礼。
酒过三巡,宴会将散,清宴殿还是一片平和。
就在霍铖都要疑心萧凝姝是不是就这么算了的时候,大殿门口忽地传来一阵骚动。
霍铖眼眸一亮。
来了。
他稳稳端坐着往喧闹处看去。
就见魏望飞像是疯了一般,裸着上身从门外冲进来。
“……公、公子!”
一道轻浮浪荡的声音从他的□□中传开,霍铖凤眼一跳,往下瞥去。
方才在御花园搀扶着魏望飞的小厮被他强搂在怀中,正用他那张猪头脸蹭动着。
“……”
霍铖闭上双眼,不忍直视地移开了视线。
“混账!你这是在做什么?!”
魏相原本是稳坐在皇帝左下方的位置看笑话,但他万万没想到,再打眼一瞧,笑话的本身竟是他家中那纨绔无知的孽子!
他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顾不得仪态,迈着大步走到魏望飞面前,怒斥一句。
他本意是想将人骂醒,却不料,魏望飞像是中了风,痴痴的看着他,清晰喊道:“造反啦造反啦!我要当太子了!”
“啪”响亮的一巴掌,直将魏望飞扇的再难开口,而魏相甩出去的右手,还在发着抖。
但一切无济于事,魏望飞口中的第一句话,已响彻殿内。
转眼看去,皇帝眸中尽是压抑着的怒火,与他同盟合作的翊王脸色也不太美妙。
翊王本便不是贵妃亲子,魏相狼子野心,魏望飞又这般言论,难免让他胡想。
但魏相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挺直的腰杆弯了下来:“求陛下明鉴啊!臣之忠心日月可鉴!小儿这是酒醉胡言,陛下万不可信啊!”
“我看未必,都说酒后吐真言,说不定魏公子此言,正揭穿了魏相的狼子野心呢?”一片混乱中,御史大夫直接朝主位上方的皇帝一跪,高声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臣恳请陛下,从严处置!”
“魏相。”主位上方,皇帝阴沉着眸,“你最好给朕一个解释。”
魏相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余光中翊王的模样变得凉薄,打定主意袖手旁观,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为那孽子找借口开脱。
视线巡视一圈,最终他将目光定在了小厮身上,“好你个狗东西!定然是你!竟敢将主子灌醉,引诱其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好大的胆子!今日我便要将你——!”
“不是我!不是我!是三公主!”生死在即,那小厮心一慌,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疯狂的喊着萧凝姝。
魏相动作一滞,“三公主?”
“对!就是三公主,方才、方才公子出去,就是在御花园处碰上了三公主,她、她还将奴才打晕了,再醒过来,公子变成了这番模样,一定是她动了手脚!”他说的磕磕绊绊,倒是把真相都说了出来。
“这话好笑,我一远在边境打仗之人都清楚,三公主养在深宫,不常出来见人。你说这一切都是她做的,有什么证据吗?况且,她又为何要这么做?”
一直置身事外,摩挲着酒樽的霍铖忽地开口,打断了他。
他猜不透萧凝姝究竟为何将这一小厮留下,徒增麻烦,但身为盟友,他很有自觉。
未曾想他会替萧凝姝说话,魏相阴狠地瞥了他一眼,冲皇帝拱手道:“是与不是尚未定论,臣恳请陛下将三公主宣来,一问便知。”
皇帝沉默片刻,朝高德禄看去。
高德禄了然,转身高唱道:“宣三公主。”
如此,霍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在魏相的“皇上圣明”声中,轻挑眉梢,泰然自若同他对视。
“三公主到!”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一声通传响起。
霍铖抬眼,就见方才在御花园还游刃有余的人,此时此刻又变回了那只琉璃盏,眨着一双楚楚可怜的杏眸,一身素袍将那张泛白的脸衬出了三分病态。
“儿臣,咳、儿臣参见父皇。”她咳了声,语调有些不稳。
皇帝视而不见,半遮半掩道:“魏望飞身边的小厮说方才在御花园碰见了你,可有此事?”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萧凝姝浅弯起唇角,细声道:“未有此事。”
“儿臣那日回去后便惹了风寒,幸得苏太医相救。今夜恰逢复诊,苏太医前来,儿臣不好外出。”说着,她又大声咳起来,仿佛要将肺从喉中咳出。
“是吗?”
萧凝姝面不改色:“是。”
那小厮见她如此厚颜无耻、信誓旦旦,气得要吐血,“你胡说!就是你!我分明就瞧见了,这一切都是你干的!你敢不敢让陛下宣苏太医!”
“……”
魏相握了握拳,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不能放弃。
念此,他一把老泪纵横,又往皇帝面前走了走,“陛下……”
萧凝姝听着,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霍铖的方向,撞入一双凤眼中,她轻轻侧头,朝皇帝示意。
十分短暂的四目相对,霍铖竟不可思议的读懂了她眸中之意。
温热乏味的果酒滚过喉间,他眨了眨眼。
“够了吧。”霍铖将手中的酒樽磕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他,“先是三公主,如今又要宣苏太医,为了魏公子那证据确凿的犯上之言,不断胡言攀扯他人。”
“三公主同苏太医再如何也是陛下的女儿,陛下的御医。魏相这般,是要将皇家脸面置于何处?”
“这、可苏太医……”魏相愣了一下,刚要辩解,一个酒觥从最上方飞来,砸在他身前,他肃然收声。
旋即反应过来,皇家颜面,这是皇帝生平最看重的东西,现下,被霍铖毫不留情地搬到了明面上。
“来人,将这胡乱攀咬、胡言乱语的狗奴才拖下去,直接杖毙!”皇帝的声音泛着冷意,“至于魏望飞,殿前失仪大不敬,杖责五十,永世不得入宫!”
杖责五十……
这五十杖下去,便是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魏相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陛下!臣恳请陛下收回旨意,臣只有望飞这一个儿子啊,陛下!”
—
“五十杖,魏望飞死在了第二十五下。”
将军府书房,霍铖坐在茶桌主位,抬手给萧凝姝倒了杯茶,“虽是在大殿上攀扯了些麻烦,但一劳永逸,现下能揭穿你的人也都死在了皇帝手中,三公主好谋算。”
“斩草除根才是真的一劳永逸。”萧凝姝噙了口茶,“我给将军的见面礼,可还喜欢?”
“我很欣赏。”霍铖打了个太极,道:“你就不怕我当时理解不了你传达的意思?”
萧凝姝没忍住嘲出声,“怕?”
“为什么?我何时说过苏太医是几时来我殿内复诊的了?况且……相信将军的脑子,应该不会转不过弯来吧?”
“……”霍铖视线锁着她的面孔,也笑了,不过是气的,“自然不会。”
他忽地收起笑意,“但这不是你的真正目的,萧凝姝,我要听真话。”
头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而不是淡漠疏离的三公主,萧凝姝略有不适地抬手捏了捏耳骨。
等反应过来时,她下意识清了清嗓子,解释道:“魏贵妃冠宠后宫多年却无一亲子,甚至当年立储,皇帝也选了中宫嫡出的萧景睿。直至太子入朝历练后,才将已然十岁的翊王划到贵妃名下。”
“如此,也不见得多么受宠。”霍铖道。
“再之后,翊王以贵妃养子身份,得魏相托举,迅速扩展势力,到太子身亡。”萧凝姝摇头,“或许并不是不受宠。”
“这些日子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或许,皇帝此举,只是将亲子作为储位相争的丑角罢了,他不在意哪个儿子入主东宫,他只在意他的权力。”
“他要的是一位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的太子,而不是民心所向、立稳朝堂的萧景睿,所以他会放任萧景睿死状凄惨而毫不追究。而眼下,萧景翊在朝堂独大,也该受到打压。”
未曾想她已然思考到这一步,霍铖叹道:“顺水推舟,皇帝不会放过这一举打压两人的大好机会。”
“翊王十岁才被抱养到魏贵妃名下,彼时魏贵妃已有一女,不见得同翊王感情有多深厚,今日翊王一言不发,必遭魏相记恨,届时有一便有二,翊王也不一定是魏相的唯一选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环环相扣、获利颇丰,而这背后的一切,竟只是萧凝姝一闪而过的念头,霍铖不得不承认:“殿下,是我小看你了。”
“是吗?那今后,可别再看错了。”
“总而言之,现下朝堂混乱,正是你往里挤的好机会。”霍铖正了正脸色,问道,“你想做些什么?”
“将军果然是聪明人。”萧凝姝勾了勾唇角,“今年科举的主考官郑赫知道吗?”
霍铖点头,“略有耳闻。”
“翊门走狗,科举舞弊,残害学子。”萧凝姝一一数着,目光渐渐凌厉,语气冷然,“我要拉他下马,自己当主考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