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厘米 第11章 归途

腊月二十八，北京南站人潮涌动。

林晚照拖着行李箱，在熙攘的人群中艰难穿行。空气中弥漫着泡面、消毒水和拥挤人潮特有的气味。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车厢，安置好行李，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上车了吗？你爸已经去车站接了。”

“刚上车，一切顺利。”她回复道，附加一个微笑的表情。

列车缓缓启动，北京城在窗外渐行渐远。高楼大厦逐渐被郊区的平房取代，然后是冬日里枯黄的田野。林晚照戴上耳机，闭上眼睛，试图将连日来的纷乱思绪一并隔绝。

自那天在沈家分别后，她与沈知言再没联系。春节的忙碌成了最好的借口，让她可以暂时逃避那个悬而未决的“有话要说”。

列车广播报出下一站名，她身旁的空位来了新的乘客。一位年轻的母亲带着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

“妈妈，我们要坐多久呀？”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问。

“四个小时，宝宝乖，睡一觉就到了。”

林晚照不自觉地微笑。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般跟着父母坐长途火车回老家。那时总觉得时间漫长难熬，如今却希望这旅程能再久一些。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沈知遥。

“到家了吗？我妈让你带回去的年货别忘了给阿姨(＾??^)ノ”

林晚照回复：“已经在车上了，年货都带着呢。替我谢谢阿姨。”

她犹豫了一下，又发了一条：“知言...回家了吗？”

“明天回，他实验室还有事。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像老爸了，工作起来什么都忘了。”

林晚照放下手机，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农田、村庄、小河，在冬日的滤镜下都显得格外宁静。她想起沈知言在实验室专注的侧脸，想起他说“我有话想对你说”时的坚定眼神。

那个眼神，与七年前陈屿向她告白时的神情何其相似。那时他们都还年轻，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然而现实总是比想象中残酷，毕业后的去向分歧、生活重压下的性格摩擦，最终将那段感情消磨殆尽。

年龄的差距不仅仅是数字，更是经历和人生阶段的鸿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姐姐，你在看什么呀？”旁边的小女孩好奇地问。

林晚照回过神，微笑道：“看外面的风景。”

“一点也不好看，都是枯树枝。”小女孩嘟着嘴，“我喜欢春天，有花有草，可漂亮了。”

年轻的母亲抱歉地朝林晚照笑了笑：“不好意思，孩子话多。”

“没关系。”林晚照从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递给小女孩，“要吃吗？”

小女孩眼睛一亮，但还是先看向母亲，得到点头同意后才接过巧克力，甜甜地道谢。

列车继续前行，小女孩很快靠在母亲怀里睡着了。林晚照重新戴上耳机，点开一首轻音乐，试图让自己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手机的震动惊醒。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沈知言。

她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喂？”

“林姐姐，”他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背景很安静，“姐姐说你今天回家。”

“嗯，在高铁上。”

“一路顺利吗？”

“还好，就是人有点多。”

短暂的沉默。她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与自己的心跳形成鲜明对比。

“我明天回家。”他终于说。

“听知遥说了。”

又一阵沉默。这次，林晚照能感觉到他有话想说，却在犹豫。

“你...春节有什么安排？”他问。

“就是陪父母，走走亲戚。你呢？”

“差不多。”他顿了顿，“那件事，等你回来再说。”

林晚照握紧手机，指节微微发白：“好。”

“旅途愉快，林姐姐。”

挂断电话后，林晚照久久无法平静。那句“等你回来再说”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她既期待又恐惧。

列车驶入隧道，车窗瞬间变成一面镜子，映出她焦虑的面容。二十七岁的她，在职场上雷厉风行，在法庭上从容不迫，却在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面前如此不知所措。

窗外重新亮起时，她做了一个决定。无论沈知言要说什么，她的答案都必须是否定的。为了他，也为了自己，更为了那些珍视的关系。

这个决定让她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但更多的是解脱。

四小时后，列车准时到站。林晚照拖着行李箱走出车厢，寒冷的家乡空气扑面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记忆中熟悉的味道。

“晚照！这里！”

父亲在出站口朝她挥手。几年不见，他的白发又多了些，但笑容依旧温暖。

“爸。”她快步走过去，给了父亲一个拥抱。

“瘦了，”父亲打量着她，“工作太累了吧？”

“还好。”她挽着父亲的手臂，“妈呢？”

“在家准备年夜饭呢，非要亲自下厨，不让我帮忙。”

回家的路上，父亲絮絮叨叨地说着家乡的变化。哪里新修了路，哪家邻居搬走了，哪个亲戚的孩子结婚了。林晚照安静地听着，感受着久违的亲情温暖。

家中，母亲早已等在门口。一见面就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

“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

“妈，我吃得很好。”林晚照笑着将沈家准备的年货递过去，“这是知遥妈妈让带给您的。”

“哎呀，太客气了。”母亲接过礼物，“知遥那孩子还好吗？她弟弟呢？听说保送研究生了？”

“都很好。”林晚照简单回答，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

晚饭后，她回到自己少年时代的房间。书架上还摆着高中时的课本和课外书，墙上贴着已经发黄的明星海报。一切都保留着她离开时的样子，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

她打开行李箱，开始整理衣物。在最底层，她看见了那本《宇宙与艺术的对话》画册。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将它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

手机响起，是大学同学群的祝福消息。她随意翻看着，突然看到陈屿发的一条朋友圈：一张机场的照片，配文“回家过年”。

她轻轻划过，没有点赞。

洗漱完毕后，她躺在床上，翻看那本画册。在梵高的《星月夜》那一页，她发现了一行用铅笔轻轻写下的字迹：“在纠缠的量子中，距离只是幻觉。”

字迹工整有力，她认出那是沈知言的笔迹。

林晚照怔住了。她不记得他何时在这本书上写过字，也不记得自己何时将这本书放进了行李箱。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紧闭的闸门。那些她试图压抑的情感，那些她努力忽视的瞬间，此刻都汹涌而来。

他专注分析案件时的侧脸，他在冬夜中呼出的白气，他唤她全名时的语气，他在生日宴上欲言又止的眼神...

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每一个瞬间都如此珍贵。

她拿起手机，点开与沈知言的对话界面。光标闪烁，她键入又删除，反复数次。

最终，她只发了一句：“一路顺风。”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谢谢。晚安。”

简洁，克制，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林晚照放下手机，望向窗外的夜空。家乡的星星比北京明亮许多，在冬夜中闪烁着清冷的光芒。

她想起沈知言用橘子解释量子纠缠的那个夜晚。如果真如他所说，在量子世界里距离只是幻觉，那么他们之间的那六厘米，是否也可以被跨越？

这个念头让她心惊，却也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期待。

除夕夜的钟声即将敲响，而她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