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名器谱 第38章 此间因果（下）

就这样，半支建木小队再次聚首开启新的征程，不过磨拳擦掌精神面貌拉满的只靳白一个，少年大声嚷嚷，“出发出发！”

那闻谢过萧崇，对他们几人也便尽力托出目前她所知的内情——

“辜长屏绑走那闳想要的不过是如何将玲珑心发挥真正用途的秘法，如果能救那闳，母亲定然想都不必多想早就给她。只可惜我神机府虽然以机关术开派立宗，但二世之后，掌派者全都浸淫在权术中，把祖师教导抛诸脑后，甚至泠兰祖师游历天下搜集编撰的《天工残录批注集》被焚毁也未放在心上。不幸，那是世间唯一记载泠兰祖师钻研过的机关术的手札笔录，所以这道难题于我母亲是无解。唯一的生机是，神机府毁去的是复刻本，而原书正本在先祖那伊珠奉命修建帝陵完成的那一年，就已经作为陪葬品随葬其中。”

而那闻原本打算一人去做的，就是找到正本，作为让辜长屏收手的交换。

“王朝历代帝王不论贤德暴戾，生前具是极尽奢靡，唯独死后从不大修陵寝，除了仙台令，人们甚至不知道他们葬在哪里。不过也有一位例外，那便是风寰皇帝。他令神机府在白羽森林深处造了一座地宫，让他百年归老后能够和此生挚爱死同一个椁，坊间传闻至今沸沸扬扬。”

少女葱白的手指攥紧从袖袋中摸出的机关零件，似乎想要借此找到一丝力量，可随着那闻娓娓道来，她几乎把那奇巧之物捏碎。

她如今脸上落寞颓唐的神色与当初娇笑可人的模样判若两人，符桓之想起在建木的时候他故意揶揄此事，那闻却一派天真仿佛当真不知，真是有意思的很。

“然而传闻终究只是传闻。白羽森林毗邻幽州，北方又连接无尽屿，与中州接壤的部分被横亘碧山与凤麟洲之间的山脉隔绝，寻常人便是要进入其中都如脱一层皮，况乎其腹地更是危机重重。所以除了好事者天马行空的想象，根本无人亲眼见过这座鬼斧神工的建筑，即便建造者的后人也不外如是。”

符桓之打了个哈欠，“那四小姐不如说些我们不知道的吧。”

他们现在在碧麟山脉谷地扎营，穿过原始山脉可以进入白羽森林，借道幽州渡过苦水河亦可到达。当然并非没有人想过若是从天上直抵目的地，如此既避开所有险象环生又速战速决，只可惜白羽森林是有翼族昔年圣地，受始祖凤凰庇护，外族人从天空盘旋只能看见茫茫无尽的迷雾，不消片刻便会听见凤鸣锵锵，旋即失去意识被送回来处。

篝火映照下每个人的脸都是明明灭灭的，符桓之带着戏谑的表情在那闻的沉默中步步紧逼，“辜长屏是怎么得到玲珑心的？或者我换一句话问，是谁把玲珑心给了辜长屏？”

那闻双唇微颤，“……是陛下。”

“巫见从中作梗说明水云初分镜也跟着我们一道回了人间，它也在你们陛下的手上？是漠南星……”

那闻打断符桓之咄咄逼人的质问，“不，是昆仑巅那位一个个游说我们上建木的半神。”

“果然是司檀华。”符桓之冷笑，“那么也就是说应鸿雪当年盗走神机府至宝，风氏早就取回一直藏在私库，如今风玚与司檀华结盟闹了这一出好戏。可若是为了神机府，虽不至上了明面，但风氏想要什么，便是举全府之力博君一笑又有何妨？除非风氏意不在此。可小姐这一掺合，若坏了你家主人好事，岂非不美？还是说四小姐看吹梅山庄的打手太好拿捏，既自动送上门不若就让他们再做了风玚的刀，去杀风玚想杀的人。”

“绝非如此！”那闻着急起来反而有了一些初见时候的神色，她忙说道，“我并未想要隐瞒。”

符桓之拖长音调，“哦？”

靳白看不下去他的穷追猛打，毕竟和那闻那些时日的情谊不假，少年折断了原本要丢进篝火堆中的木枝，沾上一丝火星的断木直直丢向符桓之，不过却被看不见的剑气阻挡跌落在魔族青年的脚边，连他缎白的靴面都不曾蹭脏。

尚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吹梅山庄小弟子撸起袖子恨不能和这位魔族君侯以身肉搏，符桓之却难得不以为忤，丝毫没将靳白立马要与自己大动干戈的模样放在眼里，只是优雅地支起下巴看那闻要说出何种答案。

那闻按下了身边坐着的靳白，少女长叹息道，“陛下在蜀中营地见过我一回，他希望我能代表神机府站在他那边。我知道他的意思，若是事成，从今往后神机府便由我做主，但我并没有应承他。说我沽名钓誉，或者别的什么都好，府主这个位置太重，我肩负不起。陛下当下没有发作，但谁人不知此事定不会善了，我回了府想和家人商量，可我母亲不知道从大长公主那听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她宁愿放弃神机府数百年基业也要参与进王朝权力内斗中去，这一切是她作茧自缚与人无尤。可那闳到底是无辜的，就算是报应，也不该报在他身上。”

靳白拍了拍那闻的背，瞪着符桓之道，“你够了吧，我还是那句话，不想去走就是了，没有人要拦你，何必如此尖酸刻薄？”

那闻反帮符桓之打起圆场，勉强笑道，“大家好心帮我，是我小人之心有所隐瞒。”

靳白比当事人更气，转头想找师兄帮忙谴责符桓之，结果发现萧崇也并没有要怪责符桓之的意思，少年吹眉瞪眼，暗道简直没有天理，魔族蛊惑中州大好青年，他甚至盘算起今年天霄宫开放的名额他要用来为掌门师兄求一道驱魔符。

沉浸在把符桓之赶走后的好日子里，靳白也不再说话。

那闻问，“朔安公是否还有别的问题，那闻这次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符桓之摇头，“你们之间的事情本来就与我毫不相干，再者说就算我还要说些什么问些什么，我们这些普通的吹梅山庄弟子都打定主意要闲事管到底了，是也不是呀？”

“好了。”天边已微微放光，能看见远方山岚黛青色朦胧的影子，萧崇说道，“别总欺负怀归了，其实你已经有计划了吧。”

靳白简直想尖叫，魔族混小子明显想欺负的是他师兄，但是他想就算他有多的力气还不如留给之后的苦战，眼前这两位怕是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对这种把戏乐此不疲了。

被顺着毛捋了一遍的符桓之心情很好，“本君有一事好心提点。”

萧崇：“在下先多谢则个。”

靳白：呕。

符桓之拿眼斜不知好歹的靳白，“你们若是打算横穿山脉，运气好没有遇上突发状况，耗时也定然不短，等到了白羽森林想来辜长屏也怕早失了耐心。”

萧崇第一时间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所以你是想说要我们借道幽州？”

靳白连忙摆手表示不可能的，他说，“再往前就是极乐城的范围，极乐城的领主永济侯并不是个好相与的魔侯，听说他所在城池的每一寸土地都与他精神脉络相交，一旦有外人入境是绝无瞒天过海可能的。”

“他不好相与，难道本君看起来是？”符桓之偏头环视众人，最后视线锁定靳白，似乎想要少年好好给他解释一下到底自己哪里给了他们错觉。

萧崇只能再次做和事佬出来协调。

符桓之夜不想夜长梦多，他打了个响指熄灭篝火，“放心吧，他那恶心的精神触角但凡能感受到本君在这，就会老老实实缩在自己壳里的。”

靳白却还是不太相信他，“这次我们不会再遇到被魔族小孩打晕绑架的事吧？”

符桓之露出一个把他看得浑身发毛的笑来，靳白警铃大震，抓着师兄嚎道，“符桓之这厮绝对会耍花样！”

萧崇把手臂从靳白手里抽出，无奈道，“怀归，师叔平日如何教你，对待朋友应当以诚相交。”

靳白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朋友？他只看见平日君子端方的掌门师兄对符桓之笑得温和却古怪，而符桓之那厮浑身戾气被师兄笑得消了几分，可一注意到自己在偷偷看他们就又像只刺猬似的狠狠瞪过来。

话已说开，几人没再耽搁，旋即便赶到了苦水河畔。

苦水河与扎芮河并称幽州两大河流，与母河不同或者说与天下所有河流都不相同的是苦水河并无确切的源头。所有的苦难和负面情绪都是它的源头，从**八荒神魔人牲心遭最终汇入无尽屿。

所以那其实也并非真正的水，而是流动的意识。

不说凡人魔族，即使是没有高阶思想的活物也并不愿意靠近苦水河，因为河中的意识是活的，它会吸去你的快乐注入等量的痛苦。若是遇上自身意志不坚定时，便会被钻了空子，至于那之后又会如何，目前也没有听任何声音说起过。

担得起游侠名声，赚取了大量赏金的靳白不免被好奇驱使在岸边盯着缓缓流淌着的河水，受到永夜影响，即便他们点了灯，视野也依旧受限，他甚至分不清是河水本身就是黑色的，还是倒映的天幕的颜色。

他蹲下身想要尝试掬起一捧河水，可还没碰到水面，就似乎在那上面看到一些奇异的画面，浑身止不住地发冷，那好像是他记忆里的东西，又好像不是。

“是河水在舔舐你的灵魂。”

符桓之冷不丁地出现在他身后，吓得靳白差点整个人掉进河里。

那种奇怪的感觉被骤然打断，少年逃过一劫拍着胸口道，“你要吓死人啊！”

“不识好歹。”符桓之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除了不远处萧崇手里提着燃着真火的灯，这里既没有日光也没有月光，靳白却清晰地看见符桓之脚边的影子，可说是影子，又似乎有一对猩红的瞳孔，它倒映在河边的枯草地上，苦水河里不安分挣扎蠕动着的未知物就瞬地回到了河中。

靳白揉了揉眼睛，却分明什么也没有看到。

果然整个幽州就没有什么是可以让人掉以轻心的，师兄听信小人谗言同意了符桓之从幽州去白羽森林的意见，可依靠术法强行渡河者，愈靠近白羽森林周遭的屏障，术法便愈趋于失效，如果因此掉进苦水河……

已经感知到河水可怕的靳白捶胸顿足，现在他笃定他们确确实实被符桓之骗了。

而这时那闻从袖袋中取出不少精妙到令人叹为观止的零件工具，将一直乘坐的木牛流隼进行了改造，见她气定神闲明显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做过无数次同样事情的信手拈来。

不消片刻，少女便在众人的惊叹中将木牛流隼重塑，将其变作了可同时由多人搭乘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疾行工具。

那仿若有灵魂的坐骑张开巨大的羽翼，在登上座椅前符桓之问那闻，“此物不凡，不知神机府是否已献给风氏，想来在不久的将来碧山战场也必然能看见人族军队用上更多诸如此类的机关妙法。”

那闻目视前方，“无论朔安公信与不信，神机府有神机府的立场，我也有我的立场。”

萧崇终还是不赞同地对他摇了摇头，符桓之哼了一声将双手抱在胸前，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