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向前方靠近一步,脚下粘稠的触感就清晰一分。那具残破的“祭品”就在眼前,头颅上圆睁的双目空洞地望着灰蓝色的天空。
玲珑握紧了刀柄,心中默念【抱歉】,随即快速而精准地地在那早已失去生命的躯体上,划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动作干脆,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她将刀递给一直跟在她身后萧离,退到一旁,垂着眼,强迫自己快速恢复冷静。
萧离的动作同样利落,他接过刀,没有丝毫犹豫,完成了这亵渎的仪式。他的表情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寻常的物品。
轮到维奥,这个混血男人脸上依旧是那副疏离的忧郁,他接过刀,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执笔,轻轻一划,便交还回去,仿佛沾染上的不是血污,而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最后是安东。
年轻的男孩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他看着递到眼前的血刃,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不…我做不到…我不能…”他摇着头,一步步后退,撞在了身后船员坚硬的身体上。
那船员狞笑着,推了他一把。“小子,别想躲!这是荣耀!”
安东被推搡到尸体前,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让他晕厥。他握着刀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维奥在一旁冷冷开口:“想活命,就闭上眼睛,快点。”
安东猛地闭上眼睛,发出一声不知是哭泣还是怒吼的嘶鸣,胡乱地朝前捅去。刀尖似乎碰到了什么软腻的东西,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短刀“哐当”一声掉在血泊里。他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周围的船员发出不满的嘘声和嘲笑。
麦哲伦船长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挥了挥手。“够了,海神会感受到新伙伴的诚意。”他深深地看了四人一眼,那眼神复杂,混杂着审视、警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老杰克捡起刀,高声宣布:“第一日祭典,礼成!海神必将赐福于我‘信仰号’!”
人群再次爆发出狂热的欢呼,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屠杀只是一场精彩的前戏。他们开始散去,脸上带着满足的红光,谈论着海神可能的恩赐,仿佛那流淌的鲜血和消逝的生命,只是餐前一杯无关痛痒的开胃酒。
玲珑四人被船员们裹挟着,回到了船舱走廊。安东几乎是被维奥半拖着走的,他失魂落魄,眼神涣散。
在路上,船员们熙攘讨论着,“你说,今晚海神会来吗?”
“不知道啊...上个月举办五日祭典的时候,海神只在最后两天降临了。”
“总之,还是别再太阳升起前出门就是了。”
"是啊...是啊..千万别出门啊。”
“....."
除了受惊的安东外,其余三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船员们的交谈,毫无疑问,这是重要信息。
四人回到玲珑和萧离原先呆在的那间客房,关上门后,安东终于崩溃,瘫坐在地上,将脸埋在手心里,压抑地痛哭起来。“那是个人啊…活生生的人…我们…我们杀了人…”
萧离关紧房门,靠在门板上,听着外面的动静。玲珑走到水盆边,用水打湿了一块毛巾,递给安东。
“物理意义上,我们并没有杀他。”玲珑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在我们动手之前,他已经死了。”
这只是安慰安东的说辞罢了,玲珑心中对自己唏嘘道【但另一种意义上,我们也确实动手杀了他。】
“那有什么区别!”安东抬起头,泪流满面,“我们参与了!我们成了他们的一员!”
“区别就是,我们还活着,还有机会弄清楚这一切,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萧离开口,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死在这里,毫无价值。活着走出去,将这个世界消散掉,才是对那个无辜死者最大的告慰。”
维奥靠在墙边,淡淡道:“弱肉强食,哪里都一样。只是这里的‘强’,是集体性的疯狂。”
玲珑洗净手,走到窗边,透过小小的圆形舷窗望向外面。太阳逐渐落下,在云层中躲起,露出霞光,衬得海水泛着淡淡的红光。
思考着适才船员们所说的,将会在夜晚降临的海神….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 “是我,麦哲伦。”
维奥将颓在地上发怵的安东拉起,萧离和维奥玲珑二人交换眼神后,将门打开。
“船长,有什么事吗?”萧离撤出假笑,问道。
麦哲伦朝屋内瞥了一眼后,挑眉道:“你们四人的关系怎么突然走的这么近了?”
“哈哈哈”萧离掩饰地继续笑道 “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人,在海上不免会有些想家,大家就聚在一块儿聊聊呗。”
“是啊,人在海上的时候,总会变得...情绪敏感.."麦哲伦点头认可道,此刻的他像是一位愿意和年轻人一起攀谈的和蔼老者,那副狰狞那副冷酷那副残忍那副庄严的面孔全然被他藏了起来。
萧离并没有接话,仔细审视着他,【真是个丰富的...演员...】萧离暗想。他见过的人不尽其数,都有着不同的年龄,国家,经历,但像他这样捉摸不透令人费解的人不超过三个。
见萧离并不愿继续接话,麦哲伦也丝毫没觉得尴尬,自顾自地继续说起来 “哦对了,这次来,是有件重要的事跟你们说 “船上每次举办祭典,为期都是七日,这七日的晚上大家都不要出门,听到异响也不要惊慌,只需要等到阳光刺破黑夜后,就能出门了。”
“是...‘伟大的海神’会降临这艘船吗?”维奥在屋内试探道。
“哦”麦哲伦抬眼看向维奥 “是个聪明的人” 赞许道。
“没错,就是海神。因为我们虔诚的祝福,海神将有可能在夜晚出现。”
屋内的几人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麦哲伦打断 “好了好了,今天就不打扰你们了,诸位用过饭后就休息吧。”语毕,转身离开。
在距离晚饭前的一小段时间里,玲珑四人分成两拨人在船上四处走动,熟悉空间,寻找关于船上“那扇门”的信息。
但很可惜,船上一切正常,并没有怪异的事,怪异的门出现,只好暂时作罢。
晚餐,四人吃的是干面包,烤鱼,土豆,黄油和少许奶酪,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一杯白葡萄酒作为饭后饮品。
四人找来年纪较小的年轻水手侧面打听到,他们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在麦哲伦船队航行过程中临时上船的商人,来自同一个地方,他们和西班牙随船大臣做了些生意,露骨点说就是用金钱贿赂,买下了跟船航行的资格,想要到未知的富饶之地再次发家。
所以,他们在船上享受的资格是船长以及西班牙大臣这些所谓的上层人士是一样的。其余大部分的船员,水手,吃的晚饭都只有煮熟的土豆。
晚饭是在小厨房内和副船长老杰克一起吃的,四人问起怎么不见麦哲伦,老杰克只说他乘小船到信仰号后面随行的船上去了,要在那里跟几个西班牙大臣一起用餐。除此之外,老杰克一直保持沉默,用过饭后就起身离开了,离开背影的步伐有些微步可察的坡脚。
餐桌上,安东狼吞虎咽的抓起食物就往嘴里塞,想要将一切恐惧都化作食物咽下。
玲珑轻叹了口气,将自己餐盘中的黄油抹上面包递给他,嘱咐了句“慢点吃。”
安东双手接过面包,眼角再次浮现微红,不争气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又诚恳道:“谢谢玲珑姐。”
萧离见状,抬眼看了眼安东,随后不做声地将自己餐盘中的黄油面包放进了玲珑盘中。
“给我的?”玲珑道
萧离看着他点点头。
“你能吃饱吗?”玲珑挑了挑右眉,又将食物还了回去,道:“别让了,快吃吧。”
萧离没拒绝,笑着点点头,香喷喷地咬上一口玲珑递回来的面包。
维奥坐在边上,无声地吃着自己盘的饭。
晚饭后,为了不引人注目并且保障休息,在萧离的强制要求下,四人再次分成两队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了。
临走前,维奥像是憋了很久,实在忍不住才开口对玲珑二人问道:“喂。你们...男女一个房间,不合适吧?”
吃过饭后情绪稍微好转一些的安东听后,大惊失色:“什么?你们两个...谁是女人是女人?”
“。。。”众人无语。
【我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像男人吗?】玲珑甚至陷入了自我怀疑。
“不用担心,我们是朋友,关系很好很好的朋友。”萧离像维奥解释道。
维奥看向玲珑,等待她的回复。
“呃...” 玲珑明白维奥是在担心她,“算是吧..总之,你不用担心的。谢谢。”
【真出事了拿刀打起来,还真不一定谁落下风呢....】玲珑望向眨巴眼看向她的萧离,又默默道【...算了,不可能出事儿的】。
得到回复后,维奥冲她点了点头,转身拎着仍旧一脸不可置信的安东离开,他们的房间在二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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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信仰号”在寂静的海面上轻轻摇晃,像一座漂浮的棺椁。
玲珑和萧离和衣躺在各自的床上,起初都没有丝毫睡意。
玲珑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除了海浪和风帆的声响,万籁俱寂。这种死寂,比白天的喧嚣更让人心悸。
时间一点点流逝,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二人都陷入沉睡中,白天经历的一切已经耗费了他们大量的心神。
终于,在仿佛连时间都凝固的某个瞬间,一种异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咚…咚…咚…”
那不是脚步声,更像是某种湿滑沉重的物体,一下下拍打在木质甲板上的声音,粘稠而缓慢。伴随着这声音的,是一种低沉、含混、仿佛从灌满海水的胸腔里挤出来的呓语,“在哪里…在哪里….”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腥咸水汽,透过门板的缝隙钻了进来。
玲珑和萧离瞬间绷紧了身体,交换了一个眼神——来了!
那声音在走廊里游荡,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最终,它停在了……隔壁的房门。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并不急促,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短暂的死寂。
“谁…谁啊?”一名船员沙哑的声音里夹杂着未知的恐惧。
紧接着,那物体用轻微的声响凑在门缝里对着屋内的人说了些什么。
“海神来了!”门外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惶恐无措的船员大声嘶喊道,声带颤动着。
“回答...错误!”那物体的声音再次变大,透出一股冰冷的失望。
紧接着——
“砰!!!”
一声巨响,并非破门而入,而是仿佛有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猛地撞在了门上!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随后,是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像是湿滑的触手在门板上摩擦、挤压。
门内爆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但仅仅持续了短短一瞬,便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吞没。
玲珑在听到惨叫后,反应迅速,立刻起身从枕下拿出一把在箱内翻出的短刀,护在身前戒备,下床几个快步走到门前,仔细地聆听门外的声响。萧离紧随其后。
有一道惨叫声响起,隔壁两名船员的生命都已在这个浪声绕绕的夜晚终结。
玲珑将手中的刀再次握紧几分,她虽自小有勇侠义,但也十分清楚,在这个怪异的世界里,遵守规则,才能最基本的保障他们四人的安全。
更何况这艘船上的所有船员,都不算是“无辜的死者”,既然选择了盲从的信仰与虐杀献祭,就应当承当相应的代价。
【不干涉船上其他人的死亡,也算是一条船上的生存法则吧...】玲珑心中自语道。
感受到玲珑握紧刀柄的手臂不自然的抽动,萧离快速地洞悉她的想法,轻声安抚道“他们已经死了。”
“嗯。”玲珑沉默应声。
紧接着,重物被抛下水面巨大的浪花声伴随着“香料…香料…”的呓语,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船舱的深处。走廊里的异响彻底结束,而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三分钟。好像这艘船上的死亡都是那么的快速,无情,以及...平静。
一切重归死寂。
只有那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深海腐烂生物的腥臭,透过门缝,无孔不入地弥漫开来,充满了玲珑和萧离所在的房间。
玲珑感觉自己的胃在痉挛,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萧离在黑暗中紧紧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背。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传递来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力量,两人在木门前靠着,听着浪花翻涌的声响,陷入沉思。
马斯洛需求金字塔最底端,最基础的“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在这艘无法停下的船只上,已被彻底击得粉碎。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在头顶。
他们侥幸活过了今晚没错,可是,明晚呢?只要这所谓的“海神”还在,这惨无人道的“祭典”还在,他们的生命就永远是一个流动的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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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恐慌如同瘟疫般在船员中蔓延。
隔壁房间的门大开着,两张床铺上空空如也,只有地板上残留着大片深褐色、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以及散落在地的头发。墙壁上,还有几道清晰的、带着粘液的刮痕。
又少了两个人!而且是在献祭之后!
“海神不满意!祂不满意昨天的祭品!”一个船员抱着头,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海神这次怎么会在祭典的第一天就不满意呢?”
“一定是因为他们!是这四个外来者!”另一个船员猛地指向刚刚被召集到甲板上的玲珑四人,眼神怨毒,“他们的心不诚!玷污了祭典!惹怒了海神!”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无数道充满敌意和恐惧的目光聚焦在四人身上。安东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往三人身后缩了缩。
麦哲伦船长站在廊台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扫过躁动的人群,又看了看玲珑四人,最后将目光投向副船长老杰克。
“肃静!”老杰克嘶吼着,试图维持秩序,“海神的意志,不容揣度!既然祭品未能让他满意,那么,我们就献上更多的诚意!” “不过…”老杰克看向玲珑四人,不怀好意道 “新上船的四位贵客,也要参选。”
“重选!重选!重新选出祭品!”有人高喊。
“对!重选!所有人都要参与!选出让海神息怒的人!”
疯狂的提议得到了几乎所有船员的响应。此刻,白日的“信仰号”再次化身为残酷的角斗场,而赌注,是生命。
选举的方式简单而粗暴。所有船员,包括玲珑四人,被要求站成两排。老杰克拿着一个装满黑色豆子和唯一一颗红色豆子的陶罐,从每个人面前走过。
“每人伸手进去,摸一颗豆子。摸到黑豆,安全。摸到红豆……”老杰克咧开嘴,露出黄黑色的牙齿,“那就是海神选中了你。”
这是最原始的俄罗斯轮盘,将生存的概率**裸地摆在每个人面前,激发着人性最深处的恐惧与自私。
队伍缓慢地移动着。每个摸到黑豆的人,都如释重负,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迅速退到一边,用一种混合着怜悯、庆幸和冷漠的眼神,看着剩下的人。
“为什么他们对选举出祭品会这么疯狂?明明自己也有概率成为祭品?”安东不解道。
“因为信仰的希望与未知的恐惧都是一种会令人上瘾的毒品 。”萧离沉声解释道。
一旁的维奥看着疯狂的人群也出声道 “呵…宗教的力量。”
轮到他们四人后,玲珑深吸一口气,将手伸进陶罐,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的坚硬。她摸出一颗——黑色。玲珑面色不变,退到安全区。
萧离紧随其后,同样是黑豆。
维奥也面无表情地摸出了黑豆。
轮到安东了。年轻男孩的手抖得如同癫痫,他闭着眼,几乎是胡乱地抓了一颗,紧紧攥在手心,不敢去看。
“打开!”老杰克命令道。
安东颤抖着,一点点摊开手掌。
一颗浑圆、刺眼的——红色豆子,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安东茫然地看着手中的红豆,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直到周围投来那些如释重负的、甚至带着几分隐秘恶意的目光,他才猛地明白过来。
“不…不!不是我!为什么是我?!”他崩溃地大叫,豆子从手中滑落,掉在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他!海神选中了他!”船员们指着安东,纷纷喊道。
“祭品!祭品!”
两个身材高大的船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几乎瘫软的安东,就要将他拖向那片熟悉的、浸满血污的甲板中心。
望向深陷困境,即将被执行新一轮虐杀的安东,玲珑脑中飞速运转【硬抢?纵使他们三人还算能打,但面对一船四十多个精瘦有劲的船夫,概率只能为零。放弃?绝对不行!】,对于玲珑来说,这几乎是一道无解的题目。
不远处的麦哲伦再次拔出宝石短刀,选中了第一位献祭人,人群再次从颓丧转为**。
【没时间了】玲珑从腰后取出藏起的刀,阴沉地盯着那名兴奋不已,接过宝刀的船员。
在她身旁的维奥不知何时也拿出一把小而锋利的刺刀,早已做好了准备。
而萧离在看到玲珑下定决心拿出刀后,低头轻笑了一声,随后才开始活动身骨,摩拳擦掌。
【只能拼一把了。】玲珑的视线飞速扫过甲板——四十多双猩红的眼睛,如饿狼般围拢。她紧紧握住短刀,指尖掐入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视线最终定格在麦哲伦毫无防备的脖颈上,一个疯狂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