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的短信铃声比闹钟先叫醒樊倩。
她揉着眼睛,去摸放在枕头下的手机。手一伸,樊倩感到全身酸痛的像是挨了打。
昨晚她和田醒春聊许节,聊到很晚才睡。
她们租的房间只有一张单人床。之前田醒春都在垃圾堆里睡,樊倩一个人睡倒是也很舒服。现在田醒春回来了,她们头脚颠倒睡一张床就显得逼仄拥挤了。
樊倩揉着肩膀,昨晚她怕挤着田醒春,一直蜷着睡。今天浑身痛想来也是和这个有关。
‘小樊,我女儿今天下午回来,店里休息一天,你不用过来了。’
消息是汪蕊发来的。樊倩先看到‘不用过来’四个字。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儿,她又把消息看了一遍,才看见前头的‘女儿今天下午回来’。
断案要回来了。
那个被大家期待着回家的女儿要回来了。
蝉七嘴八舌的鸣叫着,不知道躲在树上还是草丛的哪一处。樊倩鲜少有观察这些昆虫的时间,她因此不了解它们。她的日子在从家里跑出来以前都在干活儿,跑出来以后还在干活儿。
樊倩回复了汪蕊,双手捂住耳朵。她之前光顾着干活儿,从来没有意识到蝉的叫声竟然这么吵,吵得人不能头昏。
而她的脚边,田醒春丝毫没有被影响,安然睡着。
樊倩突然就有些不高兴了。
她的怒火从肺腑里钻出来,经过肠子烧进身体各个角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到脸颊,在铺了凉席的床上摔个粉碎。
“田醒春……田醒春……”樊倩小小声叫她。
睡梦中的田醒春皱了皱眉毛,看起来很不好惹。樊倩又闭上了嘴。
她把快要散架的身体挪到地上,忍着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蝉还在外面聒噪的拖着长调子,樊倩踩踩脚上的球鞋,脚步一声重一声轻,又怕吵醒田醒春,又怕吵不醒田醒春。
好在她纠结不过五分钟,田醒春醒来了。
带着睡意的沙哑声音从樊倩身后响起:“早。”
“早。”对上田醒春还朦胧的眼睛,樊倩的怒火散去许多。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刚才看见田醒春睡着就不高兴,可能是因为只有她被蝉吵醒了,而田醒春没有吧。
小心眼。
樊倩在心里骂自己。
田醒春对樊倩的心路历程全然不知,也全不关心。她穿了鞋,自顾自去天井院打水洗漱。洗漱完了,田醒春回到房间看樊倩又坐回床上,她看看手机,早过了平时樊倩要去上班的时间了,纳闷的问:“你不去上班吗?”
“那个断案今天回来了,老板说放假。”
田醒春“哦”一声没了下文。她用手梳了梳头,梳下来一大把稻草似的头发。她完全没在意,从柜子里找出一个盆来去天井院洗头。
洗完头,田醒春出了门。
现在是上午十点多,大街上的人和车来来往往,匆忙的路过田醒春。早餐小摊子的雨棚已经支起来,老板吆喝着叫卖,有人跑过来要了两个包子,老板掀起笼屉,热腾腾的白烟在空中弥漫,田醒春的视线被烟熏得一片混沌。
“你很饿吗?”这道声线陌生又熟悉,它沉稳冷静,甚至称得上一丝冷漠。问这句话的人腰杆儿挺得很直,像一座山。
田醒春呆呆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十七岁的许节,没有回答。
许节粗糙的手拍了拍上衣口袋,又拍了拍裤子口袋。
噗,噗。
手掌打到衣服上,口袋里只有五毛钱。
许节皱着眉头说:“这也不够啊,你也没有钱啊。”
“我没有……”田醒春的声音变成细细的了,要人几乎读唇语才能知道她在说什么。
许节的肩膀高高的耸起来,长袖也随之被拉起,露出一截枯瘦的手腕。
田醒春眼睛尖,短短一瞬,她已经看清许节胳膊上紫红色的伤。两指宽,有的地方青紫并着淤血,有的地方正要结痂。
田醒春握住许节的胳膊。许节僵了一瞬,但没有收回手。田醒春慢慢掀开许节的袖子,纵横交错的伤疤面目狰狞。她摸着许节的胳膊,冰凉的手指落在她的伤口附近,问她:“是谁?拿什么打的?”
许节看着田醒春冻得发红的手指,说:“爸爸。皮带。”
田醒春把袖子放下来,盖住伤,不再问了。
“诶?诶!我说你买不买包子啊?”
白雾散去,许节消失。老板挥着手,嚷嚷着田醒春不买东西的话别挡路。
——
樊倩关紧房门,踮起脚尖透过黏在窗户上的报纸洞洞往外看,确认院子里没有人以后,她从衣柜最底下的内衣里摸出自己藏的现金。
这些现金是那天她问汪蕊提前预支的,买了皮带以后剩下三十二块钱。樊倩怕丢,学妈妈的样子把它藏起来。她坐在房间里,两张十块钱,两张五块钱,两个硬币,她把它们一张张一个个在地上摊平,数了五遍。
樊倩的手机里还剩下五十块钱,这几天她的开销都尽量用手机在付。樊倩叹了一口气,计算着这八十二块钱够她生活多久。
饭可以在店里吃,一天一顿,虽然饿但是也饿不死。樊倩活的很粗糙,洗脸只要清水就行,洗面奶也不用,这样能省下一笔。她揉揉小腹,幸好她一直营养不良,月经也没有来,不然还要买卫生巾,又是一大笔钱。
这么一算,樊倩的八十二块钱非常耐花。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这屋子里太热了,不透风,没有空调,连风扇都没有。樊倩天天晚上觉得自己不是睡着的,而是昏迷。
虽然前几天是因为在垃圾场翻垃圾身上脏臭不得不每天早上洗澡,但从昨天在这儿睡了一晚,今早浑身汗湿的粘哒哒的经验来看,她哪怕不翻垃圾也得每天洗澡。
樊倩把地上的现金摸了又摸,心想:也不知道风扇多少钱。
在房间里当然摸不出风扇的价格。樊倩把现金一张一张收起来,重新藏回内衣里。她打开门,夏季的热风吹到脸上,樊倩竟觉得凉快。
她站在走廊上吹了一会儿风,然后锁了门准备去商场看看风扇。她盘算着如果商场风扇的价格和网上差不多的话,那她就在商场买一个,这样今晚就能吹着风睡觉。
樊倩从走廊走到楼梯口,还没有下楼就和走上楼来的田醒春迎面相遇。
对了,我买了风扇她也要吹的,我们可以一起买啊。
樊倩后知后觉这回事,拦了田醒春的去路,“田醒春,我们要不要买一个风扇啊?”
田醒春费解的看着樊倩:“风扇?”
“对啊。你不觉得很热吗?”樊倩用手腕蹭了蹭自己的下巴,把汗展示给田醒春看,“有风扇的话晚上睡觉就没有那么热了。”
田醒春低下头,抬脚走上一级楼梯后又突然停下脚步,“你晚上很热吗?”
“你不热吗?”
田醒春的脚转了个方向,“走吧。”
樊倩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答应,跟在她身后脚步有些轻快,“对了田醒春,买风扇的钱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
田醒春的脚步又停下来。
她们说话间已经走到楼梯转角的地方,往下走是一楼,是通往商场和风扇的地方。往上走是二楼,是回到房间和‘蒸笼’的地方。
樊倩不知道田醒春怎么不走了,有些担心她是不是不愿意出钱。她其实还是有点儿怕田醒春,毕竟这是一个敢在警察局门前静坐,还敢为了一条皮带翻三天垃圾场的人。
但无论如何,樊倩还是想要一台小小的风扇。她提心吊胆的犹豫劝说:“你晚上也热吧?更何况咱俩还挤在一起睡。而且买了风扇你也吹呀。”
“嗯?”田醒春皱皱眉。她拍了拍皮带下面的裤子口袋,“我买。我有钱。”
“啊?你哪儿来的钱?”樊倩顺着田醒春的动作去看。她的裤子口袋鼓鼓囊囊的,看起来不但像是有钱,还像是非常有钱。
但这几天也没有见田醒春去打工啊?她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呢?
田醒春没等樊倩发呆,说完话后转身就走。
樊倩连忙拔腿跟上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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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月21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