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朝从树后出来时,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采芙在旁连唤了三声“娘子”,她都没听见。
她几乎是冲进自己的小院,打开樟木箱,胡乱往里面塞着贴身的素色襦裙,又抓了两把碎银塞进绣荷包。
“娘子!您这是做什么?”采芙气喘吁吁追进来,见樟木箱里堆着半箱衣物,瞬间白了脸。
采芙的悔意像潮水般涌上来,眼眶一红,猛地转头瞪向跟在身后的留香。
留香被她这恨得咬牙的眼神剜得一缩,手不自觉绞着衣角。
采芙快步上前,一把攥住留香的手腕,声音发颤却带着狠劲:“是不是你?提议去菊圃的是你,方才娘子偷听时你故意放慢脚步的也是你!你定是收了宋姨娘的好处,故意引着娘子来听这些话!”
“我没有!”留香慌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挣扎着摇头,“我只是前几日听园丁说菊花开得好,想让娘子散散心,真的没拿宋姨娘的东西!”
“还敢狡辩!”采芙气得手发抖,若不是顾锦朝还在收拾行装,她真想立刻拉着留香去夫人面前对质。
可眼下不是追责的时候,她转身扑到顾锦朝身边,死死按住樟木箱的盖子:“娘子,万万不可!江南路途远,且不说您一个姑娘家独行有多危险,俞晚雪是陈七公子明媒正娶的未婚妻,您这一去,若是被人撞见,说您上门寻衅,顾家的名声还要不要?夫人知道了,怕是要急得犯喘!宋姨娘她们就是算准了您会气不过,故意引您去出丑啊!”
顾锦朝的手还停在箱沿上,指尖的玉佩硌得掌心生疼,她却像没听见采芙的话,只喃喃道:“我就去看看……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眼神里满是失了魂的执拗。
采芙按住箱盖的手渐渐松了力。她望着顾锦朝那双失了往日清明、只剩执拗的眼睛,听着那句重复了好几遍的“就去看看”,心口像被一只手揪紧,难以喘息。
她太清楚自家娘子的性子,一旦认准了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方才的急劝已耗光了力气,此刻再看顾锦朝的模样,采芙终是长长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罢了……娘子要去,奴婢便陪着。只是您得答应奴婢,路上一切听奴婢安排,绝不能冲动行事。”
顾锦朝闻言,眼神终于亮了些,缓缓点了点头,手下收拾衣物的动作却没停,只是比先前慢了些,不再那般慌乱。
采芙擦了擦眼角的湿意,转身便开始利落安排。
接着,采芙转头看向还在瑟瑟发抖的留香,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招手唤来两个粗使婆子,声音冷得像冰:“把留香带去柴房,锁起来!每日只给些粗粮冷水,不许她跟任何人接触,等娘子从江南回来,再亲自发落!”
留香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抓着采芙的裙摆哭求:“采芙姐姐,我真的是冤枉的!我没有害娘子,求您放了我吧!”
采芙狠狠甩开她的手,眼神里满是失望与警惕:“冤枉不冤枉,等娘子回来自有定论。眼下若放了你,你再去给宋姨娘通风报信,害了娘子怎么办?”
说罢,她朝婆子使了个眼色。
两个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留香,拖着她往外走。
留香的哭喊声渐渐远了,最后只剩下柴房木门“吱呀”关上、铜锁落扣的声响。
樟木箱的铜锁泛着冷光,采芙叠衣物的手顿了顿,又忍不住抬头看向立在窗边的顾锦朝。
“娘子,江南不比京城,早晚温差大,奴婢把您那件银狐里子的披风也装上了,还有您常用的胭脂和笔墨,都收在小匣子里了。”
采芙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叠素色襦裙放进箱底,语气里满是担忧,“您到了江南,若是见到俞小姐,可千万别冲动。”
顾锦朝没有回头,目光落在窗外飘落的梧桐叶上,声音轻得像被秋风卷走。
“可。”
一个字,淡得没什么情绪。
收拾妥当,采芙锁上樟木箱,跟着顾锦朝去见纪氏。
纪氏靠在铺着锦缎软垫的病榻上,脸色虽仍苍白,却比前几日好了些,见女儿进来,连忙招手让她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江南好,秋景比京城柔,你去那边看看枫红、赏赏桂子,心情定能好些。娘让管家给你备了足够的银钱,凡事别委屈自己。”
顾锦朝握着母亲微凉的手,眼底掠过一丝愧疚。
她骗了母亲,说是去散心,实则是要去江南看一看陈玄青要娶的女子是何模样。
可看着母亲病弱的模样,她实在说不出真相,只能轻轻点头:“娘放心,女儿会照顾好自己,也会按时给您寄书信。”
纪氏笑了笑,拉过采芙叮嘱:“你跟着姑娘去江南,要仔细伺候,别让姑娘冻着饿着,若是有什么事,立刻让小厮回京报信。”
“是,夫人放心。”采芙躬身应下,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
这趟江南之行,怕是不会平静了。
送走顾锦朝,纪氏靠在病榻上,指尖轻轻敲着炕几,眼底露出几分盘算。
她让丫鬟取来纸笔,给纪太夫人写了封信,信里说顾锦朝去江南散心,等她回来,便让尧哥儿来顾家小住几日,借着“表兄妹叙旧”的由头,让两人多些相处的机会。
“等他们处得熟了,再提婚事,朝姐儿定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抵触。”纪氏喃喃自语,觉得这主意再好不过,全然没察觉女儿心里藏着的惊涛骇浪。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透,顾锦朝和青蒲、采芙二人登上了下江南的船只。
另一边。
宋姨娘的厢房里燃着浓郁的甜香,混着桌上蜜饯的甜腻气,压过了秋日的清冽。
宋姨娘拉着顾澜的手,指腹摩挲着女儿腕上的金镯子,眼底亮得像淬了光,声音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激动:“澜儿你看,天助咱们!顾锦朝那丫头竟真为了陈玄青,昏头去了江南。那地方山高水远,咱们正好找机会,让她‘有去无回’!”
顾澜坐在一旁的绣凳上,手里捏着一方绣好的并蒂莲帕子,嘴角撇出一抹得意的笑。
她抬眼看向宋姨娘,眼神里满是不甘与憧憬:“姨娘说得对!只要她顾锦朝死在江南,夫人定会急得病情加重,到时候没人能护着顾锦荣,夫人的整个私库、田产,不就都是咱们的了?我也不用再顶着‘庶女’的名头,被人暗地里笑话!”
“可不是嘛。”宋姨娘松开女儿的手,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纱一角,望着庭院里落得满地的梧桐叶,眼神阴鸷,“届时让人向你爹爹施压,将我扶上正室之位,何愁你嫁不到好姻缘。”
顾澜眼睛一亮,连忙放下帕子凑过去:“母亲,那女儿就静待您的好消息了?”
母女俩相视一笑,笑声里满是贪婪与恶毒,像两只蛰伏在暗处的鬼魅,借着秋日的掩护,筹谋着一场致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