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妙真回去和李承宗抱怨这事,他凉凉地说:
“你以为呢?前几年我背的时候,你可是说,学史可以明智,那你现在多明明智罢。”
李妙真自我怀疑,恢复记忆前的自己这么讨人厌吗?
“那大兄你是怎么背的?”
“当时我和郑家表兄经常见面,他们家子弟可是从启蒙起就开始背这些了,所以他给我讲了很多他阿娘那边记载的和郑家有冲突的地方,我觉得有趣,就这么记住了。”
这不就是把背谱系当做记八卦么,想想现代的时候有人为了弄明白明星绯闻,干脆手动作个PPT,也有人愿意去听长达一个小时的八卦分析视频,可见人性这方面是共通的。
所以我也可以拿郑家的记录和杨家的相对照喽?
李妙真默默记下,又说:
“是郑大表兄吧,说到这里,我觉得我也好久没见到二表兄了呢,也不知道他拿着我的金饼有没有好好作画。”
李承宗不赞同:
“你既不想和他结亲,又何必和他多牵扯。”
“我和他们说好要结画社的时候,我还不知道阿娘的心思呢;何况,这画社,我以金饼投资,郑二以画技投入,我们又是表亲,必是会来往的;而且,我不觉得不自在,也对他没有旁的心思,想必他也如此,那我们都不介意,又算什么牵扯。”
郑玄瑾的确也没觉得不自在,东宫无意结亲的消息也透露给了郑家,郑玄瑾有点可惜,但并不是因为对李妙真有好感,更多是觉得,哎呀又得自己奋斗了。
他对汲汲营营争权夺位兴趣很小,家里对他也比较纵容,尤其是在想到这个孩子有可能成为郡马甚至驸马的时候,更是觉得不用操心他的未来发展了。
但如今这样,郑玄瑾难免要先按部就班找个班上再发展个人兴趣了。
他今日又和画社的几个小伙伴聚会,除李妙真外的所有人都在,长辈们之间的事并没有影响他们的交情——更何况,如今魏征对秦王党的态度也很礼貌呢,长孙无忌对太子更是表现得足够恭敬。
几个人闲坐在郑家湖心的小亭上,三面围着厚厚的布料,一面留下来供他们赏雪景,石桌上沸着热饮,加了牛乳蜂蜜和一些果干,郑家不给他们提供酒,也只能喝这些甜腻腻的东西了。
桌下的炭炉罩着镂空雕刻花纹的罩子,即暖和又安全。
魏叔玉很严谨地拿了个账本,对朋友们说画社这些日子来的消费明细。
郑玄瑾摆手:
“何必扫兴,这么好的雪景,聊些金钱俗务。”
李震跃跃欲试:“我给你们舞段剑吧,我新得了一个红色宝石编的剑穗,配着雪景一绝。”
虞昶也来了兴致,说要以乐相和,请郑二借他一把琴。
长孙冲拍手大笑,也作出一幅热情观众的姿态,魏叔玉无奈,只能把账本收起来,心中想着,也不知道郡主什么时候出宫,快来管管这群人吧。
长孙冲凑过去开解他:
“魏兄别急,对郡主来说,我们能把画作出来,在年节时献给圣人即可。至于花销如何,总归没超过就好,即使超了,只要不过分,郡主也不会在意的。”
魏叔玉不认可这种观念,但也知道此时没必要争辩,只是回家后,难免要对着父母说上几句。
魏征性格和魏叔玉很像,但到底是混了好多年官场,就比魏叔玉更懂得通融了。
官场上很多官员都是类似于长孙冲的理念,事情办了就行,贪一点、给家里人谋谋好处,这都是微不足道的细节,他们也不觉得这是错的。
而且长孙冲这意思也不是说要贪李妙真那点钱,他也犯不上,只是觉得没必要一分一厘计算明白。
比如画社要找地方相聚,说是为了公事,但兴头上来了不谈公事了,只是单纯吃喝玩乐了,你能说是在公款吃喝吗?再比如以画社的名义买的颜料画了其他画,也可以说是为了练习嘛。
以此时的价值观,这当然不是错的,圣人都带头给自家子弟安排镀金了,国家都花着钱养皇室了,要说国贼,皇室才是最大的贼,哪有什么底气去计较官员们的一些操作呢。
往往只有皇帝的确不想用这个官员且也不希望对方善终的时候,才会把贪腐的问题拿出来论罪。
魏征必须得说,这种人是可用的,甚至会很好用,因为他们总能擦着规矩把事情办妥当;这种人也必须要学会和他们共事,你可以选择不和光同尘,但千万不要让他们觉得你是在反对他们,否则是无法在朝堂生存的。
魏征把这些意思说给儿子,看着他迷茫的脸,知道说了再多也不如让他自己体会,只能建议:
“没事,多看,多想。你们画社虽然只是为了作画,但里面有郡主这样的皇族,有文臣武将之子,有如长孙冲这样的皇室姻亲,还有你,寒门子弟,这便是朝堂上的派系分布了。
作一幅画,你们得考虑郡主意图,这便是中书省的职能;要讨论郡主的想法是否可行,这便是门下省的职能;你要掌管画社的财务,郑二郎要考虑画作是否符合敬献圣人的条件,长孙冲要调和你们这个小团体的关系、安排场地和时间......那你们也相当于分担了六部的职能,若是能从中学到什么,日后也有用处。”
长孙冲回家后也会和长辈聊画社的事,还会对几个小伙伴评价一番。
尤其是魏叔玉,两家的关系是很微妙的,因为只有魏家是旗帜鲜明的太子党,连郑家的态度也一直很暧昧不明,其他几个人的家族或中立或隐隐偏向秦王。
而长孙冲和魏叔玉玩到一起,也是郑二从中撮合,不过接触得多了,他倒是觉得魏叔玉虽然偶尔显得板正了些,但人不错,可见家教正规严谨。
长孙无忌对魏征还算了解,听了儿子的话,大笑:
“魏征其人,看上去守礼方正,其实最为刚硬,甚至有些激进。他这儿子,看起来只学了个表象,没学到他耶耶的内里。”
刚硬,长孙冲能理解,他见过几次那位魏大人,表情严肃,眉头紧皱,是有点刚硬的感觉。
但激进?没觉得啊。
长孙无忌自有他的消息来源,他隐约听说魏征建议过太子“先下手为强”,这还不激进吗?
他一个秦王大舅子,都不好直接和秦王说“杀了你哥赶紧上位”,只能旁敲侧击地证明秦王多么有能为、多么不世之功,太子又是多么平庸。
但是太子没被劝动,对此,他深觉可惜,一个行事还没有被逼到慌不择路的太子,还真是不好对付。
太子这些日子处于下风,但比之前还不动如山,长孙无忌私下和房玄龄、杜如晦都讨论过这事,几人都觉得或许是太子有什么底牌没使出来,或是天家父子三人达成了什么默契让双方都满意了。
后者很难不让人想到圣人被齐王气晕前吐口的“分封秦王”一事,或是太子做了更多让步呢?
比如让出更多地盘,甚至是允许秦王建天子旌旗,仿照汉梁孝王故事。
因为李世民一直也没把最终结果透露出来,跟着他“拼一拼单车变摩托”的支持者们,很难不担心他被圣人和太子画的大饼招安了啊。
又因为李世民连连警示不要轻举乱动、要对太子恭敬,他们也只能私下里发牢骚,不好做什么,只能指望太子身边的人先发癫了。
但正如李建成谋算的那样,最忠心于他的那些人,他都已经推心置腹劝过了,目前都很听话地苟着。
李建成也不是让他们引颈待戮,也给李世民推荐过人才,希望在自己退后,这些人还能继续在朝堂立足。
好在此时两方还没有真刀实枪地结下死仇,李世民一心奔着千古一帝的名头去,自然要表现得宽容大度、不屈一格降人才。
而那些骑墙派墙头草,李建成根本懒得提醒,这些人最会看风向了,根本不用他操心死活。
至于那些眼不够利的骑墙派,那也只能自认倒霉了,你都做墙头草这么高难度的工作了,眼力还跟不上,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唯一让李建恒仍有些担心的,也就是一母同胞的弟弟李元吉了。
李元吉虽然脾气暴躁、说话不过脑、人品也不太行、智商似乎也不很能跟上,李建成对他还是有些亲弟弟滤镜的,总觉得他也是为自己抱不平才和李世民对上的。
这样一个“我只是心疼哥哥”的弟弟,李建成为他操碎了心,因为李元吉被命在自家思过,李建成便常写信安抚情绪,还带他回忆年幼时几个兄弟的和睦时光,最后升华为“世民是个好弟弟好哥哥,我们要好好相处,不要让阿娘地下不安”。
殊不知,李建成越安慰,李元吉越炸。
哪有什么和睦时光,当年耶耶重大兄,阿娘疼二兄,姐姐作为唯一的嫡女也受尽宠爱,唯有他,出生就被阿娘不喜,甚至还让个贱仆抚养他。
不仅如此,那贱仆自觉抚养了他,携恩图报,多次顶撞于他,以他的半个阿娘自居,他按规处罚,又被诟病为“残暴不仁”。
他受了这么多委屈,怪谁?不就是怪李世民么!若不是他惯会撒娇卖痴,哄得阿娘忘了小儿子,他怎么会受这么多委屈!
李元吉想到李世民年幼时像是受了阳光独照的笑脸,又一想如今懦弱怕事的大兄,决定搞一波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