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颗星子跃上天幕,家家的灯火渐次亮起,楼下有人语车声。
赵岚已回去了,回福临门超市照顾生意。
林蔚收拾完餐桌,洗好碗筷,拿了抹布开始擦地。先厨房,再卧室,然后客厅,最后洗手间。她蹲在地上,一下一下,擦得很仔细,很用力。
看着洁净慢慢在眼前现出,她那乱嗡嗡的心绪也渐渐平复。
人是需要劳动的,特别是体力劳动。
夜风从远处吹来,带着大海的气息。她长长吐出口气,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
咔哒,房门被推开,晓剑的声音传来,欢呼又雀跃:“你快回去,我也家去了,给我爸打电话。”
晨一进屋,换上小拖鞋,见地板刚擦过,立即站在玄关处不动。
“妈妈,我回来了。”
林蔚从洗手间出来,两手刚洗过,手腕上还有水珠。
她冲女儿张开胳膊,“过来呀,大步走,没事的。”
抱住那柔软小身躯的瞬间,林蔚只觉心口火辣辣的,有什么要滚出来,她脱口道:“小晨,今晚妈妈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好的呀。”小胳膊紧紧抱住她脖子,欢快的应答响在她耳畔,带着一股奶香。
两人洗了澡,上床开始睡前故事。许是午觉睡多了,晨一有些兴奋,听完两个故事,又缠着林蔚说话,什么晓剑要练拳了,小区东门新开家果蔬超市,保安爷爷家的猫生了四只小猫,等等等等。
直说了一个小时才终于打个呵欠,在小枕头上躺下,安稳睡去。
林蔚替她盖好小凉被,把小熊仔收起,关了灯,挨着她躺下来。
她轻轻拥着她,吻了吻她额头,低声道:“对不起,小晨,请原谅妈妈的自私!”
休假过后自要工作。林蔚开始动手准备新作,她把《神仙传》《太平广记》《列仙传》等书快快翻过一遍,定下主角与时代,又开始查询相关服饰、习俗、典故等资料。
查累了,她就练练八段锦,或下楼溜达溜达,或听听古琴曲。
又是一日忙碌,有点儿累,但开心,因为定下了主角的兵器。
林蔚摘下眼镜,关了电脑,见已是17:30,便去厨房准备晚饭。
一开冰箱,才发现没有蔬菜了,就要拿手机下单,女儿晨一提议说去东门果蔬超市。
“今天的黄瓜特价。”晨一把张海报拿给她,“鸡蛋也是。”
“那走吧。”林蔚笑道,正好下楼遛遛,坐了一整天,她的腰真有些受不了。
大手牵小手的,两人慢慢下楼,慢慢进了超市。
新开的超市,人不多,冷气十足,两人快快拿上菜,快快离开。
“想吃米饭,还是面条?”林蔚问女儿,米饭的话,就炒菜,面条就汤菜。
晨一想喝汤,道:“面条。”
“好。”
落日的余辉透过法桐的茂密枝叶,闪在一大一小两张笑脸上。
晨一抬头看了看妈妈,小声道:“妈妈,我想学古琴,可以吗?”
“嗯?”林蔚扭头看了看女儿,“怎么会想学古琴?”
“喜欢。”晨一如实道,至于为什么喜欢,怎么个喜欢法,她倒说不上来。
也许是因为听多了,毕竟打她还在妈妈肚子里,就已经听琴曲了。
兴趣是第一老师,也是最好的老师。对此,林蔚深信不疑,她能画到现在,也是得益于此。
“那就学吧。”她握住女儿的小手,摇了摇,还想说什么的,就被晓剑的喊声打断了。
“林姨!”晓剑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抓过晨一手里的塑料袋,笑道,“今晚吃什么好吃的?”他穿着红T恤,黑裤子,T恤上印有“武当功夫”的字样。
“汤面。”
“你的拳练完了?”
“嗯。”男孩大声道,“老师可严了,打不完五十遍,根本不让走。”
他举起胳膊,“我都瘦了。”
林蔚笑:“今晚吃面补补。”
两碗牛肉面下肚,晓剑开心地打了个饱嗝,帮林蔚收拾了桌子,拉着晨一在沙发上下五子棋。
林蔚给两人备下酸梅汤,自回了卧室,开始找合适的古琴老师。
然在网上搜寻查看了半天,并无可心的,那些培训机构的老师,基本都是刚毕业的学生,虽会琴,但在林蔚看来,并不足以担任师教。
因为少了积淀。
古琴,是千年的艺术,要想真正精通,没有个几十年的工夫是不成的。
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但遇见个好师父,修行之路会顺畅许多,毕竟真传一句话。
她在搜索框输入“孟振云”的名字,若能找到孟老先生,是再好不过的。
但孟老先生无有工作室,无有经纪人,根本找不到联系方式。
看着那条“琴心如月——孟振云古琴音乐会圆满收官”的消息,林蔚笑了笑。
她又扩大搜索范围,上课地点不局限于沛城。
这下有了,省城有两位大师,凌河市有一位道观师父。
林蔚开始计算路程与费用,去省城的话,单程两个小时,每节课八百,是周六的课,需一次缴满一年的费用,中途退学不退费……
咚咚,有人敲门。
“请进。”林蔚以为是女儿,一回头却是赵岚。
“忙什么呢?这大热天,快来吃草莓。”赵岚笑道,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
林蔚家是不用空调的,客厅里虽有风扇,但对赵岚这种怕热的人,制冷效果不大,约等于无。
她是来接儿子回家的。
“下完这盘。”晓剑紧张地盯着棋盘,他跟晨一各有输赢,尚未分出胜负,他不甘心。
两位母亲对视了一眼,笑着坐在餐桌旁闲话。
“你在家里干活,自个说了算,怎么还这么忙?”赵岚道,“都九点了。”
“不是工作上的事,是找琴师。小晨想学古琴。”林蔚拿起颗草莓,“但咱这边没合适的,我打算带她去省城。”
“太远了,这一来一回的,你不累,小晨也够累的!”赵岚摇着蒲扇,“最好就在沛城,晓剑的武术班就在咱小区,我都不用送,他自个就去了!”
“我也想啊,这不没老师……”
“有哇!”赵岚眼睛一亮,“咱沛城不是有个孟大师,很有名,叫什么来着……”
她拿起手机,从相册里调出张照片,给林蔚看。
“就是这个人!”
“孟老先生!”
照片上有三个人,一个是孟振云,一个是赵岚婆婆,还有一位女士。
见林蔚面露疑惑,赵岚解释道:“我婆婆给他家做过钟点工,晓剑出生后,就没再去了,但他家的地址应该还记得。”
练琴,早饭,遛弯,读书。只要在家,孟振云的上午都是如此安排。
此刻,他正跟妻子走在丁香树的浓荫里,他们所在的这锦绣苑,绿化很好,一年四季郁郁葱葱,花开不断。
蝉鸣从叶间泄下,孟振云轻轻叹了口气,“马上七月了,不能再等了,你帮我把收徒说明打印出来,我让孟妍去各楼贴贴。”
“小妍前脚贴,人家后脚就撕了,你这是小广告!”陈巧芬笑道,她穿着绿地黄碎花七分袖旗袍,米白平跟皮鞋,银发梳得整整齐齐,左手腕上一只素玉镯子。
“那怎么办?”孟振云急了,身上的白绸衫裤一阵抖动,“我不能不收徒弟啊!”
“别急,现在都兴什么朋友圈,我不是很懂啊,回头跟小妍说说,让她弄就是了。”陈巧芬道,“你先好好歇两天,养养精神。这徒弟也看缘分,强求不来的。”
“那我也得争取啊。我这什么也不做,谁知道我收徒?待会见了小妍,你立即跟她说,让她别拖拉。”
“好。”陈巧芬无奈地应道,旋即换了话题,“有出版社想给你做回忆录,你口述,他们找人誊录,我给拒绝了。”
自打她从纺织厂辞职,专心把一双儿女带大后,孟振云古琴上的业务及对外联系,也都是她打理。
这么些年,她早有分寸,他自是无有意见。
“你看着办,不用跟我说。”
“还有唱片公司,想录制新的唱片,我答应了,但时间未定。”
“嗯,这个不急,等我有徒弟的。”
说话间,两人到了自家楼下,就见单元门口立着两人,看模样是一对母女。
生面,不是小区的人,很可能是找人的。
陈巧芬想着,轻轻一笑,开口问那母亲:“同志,你找谁家?”
林蔚早就瞧见了孟振云两人,但没有贸然上前,这堵人家门的事,她是第一次,总觉过于唐突。
她牵着女儿,正想怎么搭腔合适,没成想他夫人倒先开了口。
她恭恭敬敬地回答:“伯母,我们是来拜师的,想请孟先生教授小女。”
陈巧芬一愣,还是第一次有人找上门拜师。
她看了看身边的丈夫,他正打量那小女孩,神色虽有些愕然,但欢喜更多。
小晨今天穿着圆领刺绣荷花白T恤,米色背带裤,小白皮鞋,头上扎着三个小辫子,脸红润润的,特别可爱。
“小朋友,你为什么要学古琴?”他问道。
“喜欢。”晨一如实道,见他沉吟不语,上前一步,“爷爷,您能教我吗?我一定能学好的!”
这最后一句不知有多少人说过,但真正做到的寥寥无几,而出类拔萃的更是少之又少,聊若星辰。
孟振云听着,脑中闪过无数张面孔,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几十年下来,他早就淡然了许多。
此刻面对这小女孩,他本应按照常规,先训诫一番的,毕竟很多人一听那些条条框框就打了退堂鼓,但不知为何,他却没有这样做,只是道:“好,你可要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