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的眼睛怎么是红的?”晨一起床,见林蔚正立在阳台,眺望山色,就跑过去,拉住她的手。
林蔚脸色苍白,眼圈青乌,尽管笑着,却是藏不住疲态,“有吗?刚才洗脸,洗面奶进眼睛了!”
晓剑的声音从高处落下,带着调皮的笑,“林姨,你是不是打游戏了?”
“不会,我妈妈不玩游戏。”晨一立即道,声音很大。
晓剑立即哑声,开始穿衣,叠毯子。
今天阴天,厚厚的云遮天蔽日,温度一下就降下来了。
三人都穿了外套下楼,用过早饭,去“桃花源”玩耍。
这桃花源,是白云深处自种的果园,桃柿梨杏都有,入口处是口石砌的水塘,水是以竹竿引来的山上泉水。
山风拂过,云影徘徊。
此时杏正大熟,允许客人自行采摘,并不另外收费,算是给客人的夏日限定福利。
晨一跟晓剑扶着木梯,仰头看林蔚在枝叶间摘上摘下。
“林姨,让我来吧!”晓剑一脸的跃跃欲试,“这树不高,高,我也不怕!”
林蔚却是恐高,但身为三人中唯一的大人,也只能咬牙上了。
“等你跟我一样高的。”她不敢往下看,牙关咬得紧紧,那话是一字一字蹦出来的。
“你这是欺负小孩。”晓剑眨了眨眼。
“什么?”林蔚问,显然没听清,晨一却是听清了,她鼓起嘴,刚要替妈妈反驳,就听晓剑改了口。
“你不相信小孩!小孩能做的事很多……”话没说完的,小腿就挨了一脚。
他只好再改:“你是爱护小孩!保护我们!”
总算摘了两个半篮,林蔚下了梯子,三人去水塘边洗了手,见那云彩阴得愈发厚了,便转身往回走。
园中别的客人亦是。
大家零零散散地走着,树荫遮住人影,群鸟呼啦啦地往山谷飞。
有女士近前搭话:“哎呀,你是孟老师的朋友吧?昨天见你们同桌用饭,好热闹好开心的样子!”
林蔚一怔,旋即否认,“只是听过孟老师的课……”
“孟老师什么课?在哪里?”那女士急急打断了她,“我们全家都喜欢孟老师的,他的大提琴太迷人了。”
女士的眼中满是憧憬,四十多岁的人,此刻看起来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在沛城少年宫,你可以在少年宫的公众号查到信息。”林蔚一点儿也不想谈论他,说完就要快走,却又被拉住。
“你有孟老师电话吧?给我一个!”女士的眼中透出火热,声音却忽地低了下去,“我不会让你白帮的,我有……”
“我没有他的电话,你找错人了。”
林蔚决然地抽回自己手臂,提步往前走,赶上晨一晓剑,接过两人手中的果篮,道:“走快些,怕是要下雨了!”
晓剑牵住晨一的手,抬头看天,“会下吗?”
仿佛回答两人似的,几颗雨滴当即落了下来,如小锤,轻轻敲在额头上。
雨滴变成雨线,当林蔚他们回到白云深处时,雨线已变成雨弦。
风是乐手,拨弄雨弦大鸣。
哗哗哗,啦啦啦,咔咔咔,嗒嗒嗒。
树是歌手,应弦而歌。
呼呼呼,嚓嚓嚓,嘎嘎嘎,咚咚咚。
晨一抱着小熊仔,睁大眼睛,望着窗外,喃喃道:“这就是风雨如晦啊!”
“你说什么?”晓剑道,“大点儿声,我没听清。”
见晨一不理他,便拿起洗好的杏过去,“你再踢我一次如何?”
都说大雨下不多时,这雨却是再不肯停。
雨大,无法外出,众人只能待在民宿里消磨时光。大厅里全是人,林蔚不喜热闹,就同两个小孩待在房间里。
好在有事做,倒也不无聊。
晨一练字,小姑娘很勤谨,日课从不落,晓剑翻书,书是从图书角拿上来的,林蔚素描。
她有记录日常的习惯,不管在何处,凡是触心动魄的,就会画下来,既是留念,也充作素材。
她的那本《宝镜杀》,灵感就来自她在博物馆看到的一面唐代菱花镜。
待雨停,她的素描本已用完了,而此时也到了他们退房回家的日子。
七日游,五日待在房中,任谁也有些气恼,特别是晓剑,一见到母亲赵岚,就叭叭叭地说个不停。
“行了,这是没法子的事,天要下雨,你还能强过天去?不管怎么说,也是进了山,体会了一把‘仙人’小自在。你妈我呢?”
赵岚这两天忙着算账,还要退换货品,忙得四脚朝天,两眼冒金星。
“妈妈辛苦!”晓剑乖觉,倒了水递给赵岚。
赵岚拢了拢头发,声音缓了下来,“说点开心的,你在山里都吃了什么?”
“最开心的就是遇见孟老师。”
“哪个孟老师?”赵岚从账本上抬起头,沉重的熊猫眼中迸出两粒火星。
“就是少年宫的孟老师,他还……”
落霞满天,燥热的风吹进蓝色纱窗。
睡得迷迷瞪瞪的林蔚忽地睁开了眼睛,客厅里有说笑声。
很熟悉的声音,低低的,从半掩的门缝中传来,她翻了个身,起床。
“醒啦?”见林蔚从卧室出来,赵岚的笑声立即提高了六度,“正好,快来吃。”
饭桌上摆着一大盆红烧猪蹄,一盘糖拌西红柿,还有一盘喜饽饽,那大红的喜字,如灿笑的脸,分外醒目。
林蔚的确有些饿了,今日归家后,她跟女儿都累得慌,只想午觉,就匆匆煮了两碗面而已。
她笑着说好,去洗了手,挨着女儿坐下来,戴上了一次性透明手套。
晓剑跟晨一早已开动,林蔚刚吃两口,两人就齐声说吃饱了。
赵岚让儿子领小晨去遛弯消食。
“就在小区里,不许走远了。”
“知道啊!”
房门开了又合,带起一股风,房间里剩了两人。
赵岚开始说这喜饽饽的来历。
“我婆婆特意背回来的,说吃了喜饽饽,喜事自然来。”
这都是人的美好愿望,就像那“喜鹊叫,好事到”的俗语一样。林蔚听着,只是浅浅一笑,也不点破,赵岚的好意她是懂的,也愿意收下。
这也正是她喜欢赵岚的原因,总是奔头十足地生活着,整个人就像一棵树,挺拔有力,只要有点儿光跟水,眨眼就能抽枝长叶。
“我婆婆还说,这喜事合该应在你家。”赵岚又道,语气中满是欢喜。
林蔚一怔,这话怎么说?
“你看呀,这喜事说的是人生四大喜,第一就是久旱逢甘霖,现在有坝有渠,还能人工降雨,已经不愁了;第二是金榜题名时,晓剑跟小晨都小,十年之后了;第三是他乡遇故知,手机电脑这么方便,天天时时都能见,不稀罕了;”
赵岚一顿,看着林蔚,“只有第四喜,洞房花烛夜,你马上就能办了!”
林蔚正在啃猪蹄,闻言只觉前门牙一疼,硌到了,她不觉皱眉。
“我不在四喜之列,你知道的。”她吐出骨头,淡声道。
赵岚看了看她,放下筷子,认真道:“都这么多年了,你对得起他了!他在天上看着,也一定盼着你好!”
这个“他”说的是小晨“父亲”。对于自己父亲,小晨只在四岁那年问过,林蔚告诉她,她父亲去了天国。
赵岚也问过,林蔚也是这般说的。
此时听她突然提起这茬,林蔚在惊诧之际,脑中忽地浮现出一张面容,她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但旋即就触到了赵岚那关切的眼神,便又回复如常。
赵岚不知她内心波澜,只以为自己提到了她的伤心事,眼睛顿时酸了,劝说更加恳切,“蔚然,人总是要往前走的,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替小晨想!”
她一顿,又道,“我有什么就说什么,你乐不乐意的都听着,啊!——小晨很乖,但太乖了,你想过为什么吗?歌里唱的好,‘没有妈妈少了半个家,没有爸爸我很害怕’,小晨心里不踏实呀!她现在还小,你找个人,也是帮帮她!要是等到青春期,就晚了!”
自从决定做母亲,林蔚就考虑了许多,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怎么爱女儿,也终究是一人之力,那空缺的无法弥补。
此时被赵岚直接明白地指出来,她的心顿时猛跳了一下,是的,在这点上,她对不起女儿。
但也只能这样了。
她不会结婚的,这是在做母亲前就决定了的,不会改。
“半路夫妻很悲哀的,我不想让小晨遭受无妄之灾。”她摘了透明手套,拿纸巾擦手,“岚姐,谢谢你!”
赵岚似是没听出她话中的打住之意,继续道:“继父有好的,我们家老李,就是他继父供的读书,爷俩好着呢!你不找,怎么知道!”
“我可不想……”
林蔚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赵岚按住她的手,“不瞒你说,我现在就有个合适人选,人才,相貌,家庭都合适,只要你点头,我就去说合!”
林蔚又是一怔,旋即无奈地笑了,原来是有心栽花啊,也不知又是哪里找来的老亲。
之前赵岚的婆婆想撮合林蔚跟自家侄子,那男孩比林蔚小两岁,林蔚以不想找小的,推掉了。
“真的,这个人你一定喜欢的。”赵岚信心满满,“你认识的。”
林蔚又是苦笑,她总共认得这么几个人,根本没适龄未婚男子,赵岚简直是信口开河。
然不等她反驳的,赵岚已脱口而出,“就是孟老师,孟鸿!”
话音未落的,就见林蔚的脸色又变了,声音也冷了许多,“他不行!”
“为什么?”赵岚急道,“孟老师很好啊,人靠谱,长得也好看,琴拉的好,你画的好,你俩很……”
“是吗?”林蔚道,“我不喜欢他的长相!”
赵岚额头出了汗,“怎么会……”
“你跟李连长是一见钟情吧?”林蔚忽地问。
赵岚点了点头,“是,我们是相亲,但一见就都愿意,也就定下来了。”
“我也想要一见钟情,多浪漫!”林蔚说着违心话,好心往往办坏事,为了不伤这一片好心好意,她只好撒谎了。
“要是哪天我也遇见个一见钟情的,我再请你做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