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剩下两人,他还是立着,不动如山,林蔚感到莫名的压迫之感,下意识地要躲,但口比身先动。
“你,坐吧。”
“嗯。”他应着,坐在了她床上,适才孟妍坐的位置,黑色西裤贴上她脚踝,一股温热传来,她猛地缩回了腿,人也立即后移,紧紧贴靠在枕头上。
似是没瞧见她举动,他一手放在食桌上,含笑望她,“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嗯?林蔚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他今日帮了自己,刚从沛城回来,于情于理,她该问候的。
“孟先生跟陈姨都好吧?”
“很好,孟先生加了一小时的课,陈女士还是念念叨叨。”
一顿,又道,“小晨也很好,晓剑,赵姐都好。”
那,她又想了想,便道谢,很认真地道谢,“多谢你!”
谢完,陷入了沉默,她双手拢住膝盖,默默坐着,期盼他快些离开。
毕竟沉默是很好的逐客令,成年人都知道,话已说尽,就该起身,他却往前探身,没话找话似的,“你怎么不回我微信?”
昨日商讨完“谎话”,他就要了她手机号并加了微信。当时她隐隐觉得不妥,却又无法拒绝,结果现在就遭到了质问。
“什么微信?”她脱口道。
“你没看?”
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最上面正是他的信息。他的头像是个细小的人影,背景是黄昏的大海。
一共三条。
上午10:05,“顺利到达。”
下午14:20,“小晨已上课。”
下午18:00,一张照片,夕照下的大海,晚霞映照碧波,天地苍苍,一只海鸥立在岸石上,眺望远方。
“对不起,我没看手机。”她歉然。
“为什么没看?”他又问,似是不信。
因为画图,给孟妍画图,但她没如此回答,因为孟妍说过,她朋友是个很低调的人,在创业大成之前,不想弄得人尽皆知,所以请她保密。
“手机静音了。”这是实话,她工作时都习惯手机静音,为的就是专心致志,不受打扰。
她把手机举到他面前,“你看——”
他忍不住大笑,奔波的疲惫一扫而空,并不看那手机,只轻轻起身,“我信你!”语气是十二分的满足。
她又一怔,有这么好笑吗?
“把定胜糕吃掉。”他走了两步,忽又回头,“吃了,你就好了。”
不过几块糕点,真有这般力量?但从第二天,也就是周日,林蔚的身体有了明显好转,下床行走不再腿颤。
到周一,就算不扶孟妍,自己也能慢慢走到卫生间了。
于是她申请出院。
王勤这次没拦阻,只周一太忙,又是会又是手术的,没法静心给她开出院单,让她周二一早办手续。
“哎呀,你这就要回去了,我还真是舍不得。”周二清早,一起床,孟妍就抱住了林蔚,“你去我宿舍住两天呗!”
“小晨今日上课。”林蔚拍拍她手,“以后吧,以后我再打扰。”
两人穿好衣,开了帘子,这才发现最外面的那张床上并无人影。
“孟鸿什么时候出去的,我怎么没听见!”
孟妍诧异,林蔚亦然,她睡觉很是警觉,一点声响就会醒,他翻个身,她也能听见,但今天……难道昨晚自己睡沉了么?
不容她细想的,他已转回,手里拎着早点。
“这么早!”孟妍拿着洗漱的杯子,瞥他一眼,“八点才办手续!”
“我们要回家,能早尽早。你就墨迹吧。”
“回家,我也想啊!”孟妍面露悲愤,“我为什么还要去学校!”
他不再理她,只走到林蔚床前,把早点放在食桌上,让她慢吃,又跟她拿办手续用的证件。
见他当即就走,她忍不住道:“你先吃饭,不急。”
“吃过了!”他笑着冲她眨了眨眼。
排队首的好处,自不用多说,8:07,他就拿着出院结算单回了病房。
她两人也收拾好了行李,正在做最后的检查。
“给我。”孟妍伸手拿过那些单子并证件,又问林蔚,“你还看吗?”
看什么!看也看不明白,那些报销比例,多退少补的,她想着就头大。
见林蔚摇头,孟妍立即往她钱包里装,分门别类的,单据叠叠好,证件插插好。
“噫,这是密码?”她扬了扬那张印着金猴的银行卡,卡背面赫然六位数字。
得到肯定的答复,面上立即现了诡异的笑,“蔚然,我可知道你密码了,哼哼,这以后……”
林蔚刚要说没关系的,就听她转了话头,“885521这怎么像个电话号码?”
是的,这是林蔚家座机的电话,当年家里装了座机,她兴奋得不行,电话号码一下就记住了。等读大学,挣了第一笔钱去银行开户时,就用它做了密码。
这么多年,银行卡不知换了几张,但密码始终没变。
“沛城的电话有8开头的?咱家是6啊!”孟妍又道,“8是万城的,对,邓……”
她话没说完,自行笑了,“看我,净说些没用的,什么8啊6的,反正都不用了!”
她把银行卡仔细装进钱包,没注意到林蔚已变了脸色。
孟鸿却是瞧见了,自打回来,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
“林蔚——”他轻声唤她,不由自主地走到她床边,打量着她,“你……”
“都好了是吧?”她回神,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如常,只一双手仍紧紧抓住衣角。
他看着还想说什么的,她却慢慢站了起来,因为孟妍已接口道:“好了。咱们走!”
下楼,告别,上车,短短的十几分钟又耗尽了林蔚的气力。她倚在后座上,白了脸,恨自己不争气。
孟鸿替她系紧安全带,碰上她手,冰凉冰凉的。
他心一颤,“喝点热牛奶,好吗?”
她摇摇头,声音又低又细,“有劳你,孟鸿。”
她本想自行驾车的,谁知脚一踩刹车,就牵的创口疼,只得作罢。
孟鸿看她一眼,坐上驾驶位,启动车子。
今日多云,日光被遮住了,八月初的风不大,却带着丝丝凉意。
风吹上她面,吹乱她的头发,她一动不动,合了眼,就像被弃置的布偶,任风打风磨。
人总是高估自己,以为自己可以,实则不能。深深的挫败感袭来,那湮灭无存的念头就飘了出来。
湮灭,解脱,得大自在。
她跃跃欲试,就像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
忽然,母亲的声音响起:“小蔚,别怕,咱娘俩一起,没有过不去的坎。”
她点头,张开手臂拥抱母亲,母亲的怀抱温暖且坚固,如山如屏,还有淡淡的松香。
她鼻子一动,母亲从不用香水的,这香气……她愕然睁眼,白衬衣,喉结,下颌线,再一眨眼,就迎上了一双明亮的眸子。
“下车走走。”他看着她,轻声道。
四周还有车声,人声,笑声,骂声,嘈嘈杂杂的,原来已到了服务区。
她彻底清醒,本能地后退,“对不起,我……”
我在做什么!她急急想着,却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阴差阳错的事,任谁也想不明白,不仅她,还有他。
见她惊惶羞惭,他也跟着紧张。
适才他喊她下车,她应了,但没有动,他说扶她,她就张开了胳膊,于是他就抱住了她……
但这些要如何解释呢?会不会越描越黑?自己的那点心思会不会给她看穿?
他犹豫着,拿不准主意,只得慢慢道:“我口渴,要买水,你,你也下车活动活动,好吗?”
“我在车上就好。”她立即道。
“那等我一下。”
他大步走远,她深深松了口气,又想了一遍,还是没想明白。
要问他吗?
这个念头一出,就被她否了,失礼的事,怎么问的出口!徒增尴尬!
她拧了自己手背一下,错了就改,绝不再犯。
于是当车子再次启动后,她就拼力坐稳,拼力保持头脑清醒。
惜浑身就那点子气力,很快就消耗殆尽,睡意涌上,她试着拦阻,不成,只得做了俘虏。
孟鸿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看她缩着身子躺靠在座椅上,眉头蹙着,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不由心下一凛,试着唤她,却是无应。
他靠边停了车子,试了试她额头,还好,不热,再试她手,更冰了。
他有些后悔,怎么没买热饮!
他站着想了想,把那羊毛披肩给她垫在头下,又把自己的西装外套给她搭上。
整个过程,她就动了一下,在他轻抬她头时,她转了转脸,在他手心一蹭,但没睁眼,显然睡沉了。
“也好,等你醒来,就到家了。”
孟鸿踩下油门,慢慢加速,风越来越大,他摇上车窗,只留了一缝。
云影树影争先恐后地扑上来,又被甩开。他握着方向盘,心中的急躁渐渐褪去,安稳之感升了上来,与之同来的还有一个念头。
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忽然,手机响起,是法务刘主管打来的。
他先看了看她,依旧睡着,没有被吵醒,这才按了接听键。
“孟老师,网络诽谤的事有进展,那鲜瓜大王任大强承认造谣,愿意道歉,但那照片不是他拍的!”
是有人通过邮箱发给他的,那邮箱注册地是美国,注册人是一个名叫Mike的二十岁男子,但他早在一年前就亡故了。
“孟老师,您看,咱还起诉鲜瓜大王吗?”
一个帮凶从犯而已,继续追究也追究不出什么,没必要浪费时间精力。
“算了,让他道歉。”
“那拍照的人,我们会继续查,但需要时间。”
这是要搁置的意思了,毕竟涉及境外。孟鸿自是明白,也不勉强,只道谢。
对方喜不自禁,又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会是谁呢?谁会如此费力地对付自己?
孟鸿想了想,毫无头绪,前面是个转弯,他当即决定不再乱想,凝神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