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训练场的风沙裹着凉意,吹在宁离汗湿的额头上,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他凝视着对面那根沉默的石柱,仿佛它能吸收掉所有声音与光线,也包括他内心的怒吼。路康死灰的脸、父母担忧的语音、苔馨冰冷的嘲讽……种种情绪在胸腔里翻滚发酵,最终尽数化为血液的沸腾。
他闭上眼,感受着血管中那股躁动的力量,随即在手臂上一划。
鲜血从阙口涌出,在空气中嘶嘶作响,迅速雾化,化作一股近乎褐色的雾气,他睁开眼,意念驱动,血雾如离弦之箭射向巨石。
“哗啦——”
血雾泼洒在石柱表面,如同清水洗石,只留下一片湿漉漉的暗红痕迹,却连一点细微的裂缝都未能造成。
它像是血液里的芳烃素的天敌,蕴含的力量刚一接触到岩石,便被迅速吸收、分散,让宁离瞬间失去了对那部分血液的感知。
那些浓烈的,处于深处的不安情绪并未给他带来更精准的操控,反而是感到血雾变得狂躁而难以驾驭。
他喘着粗气,不甘心地再次抬起手。血雾一次次撞击,却次次徒劳。直到初次流出的血雾被物尽其用。
岩石表面留下了更多纵横交错的血痕,像一副抽象派的图画,沈归一直沉默地看着,直到宁离几乎竭力,这才缓缓走上前。
“不对。”
她伸出粗糙的手指,抹过岩石上的一道血痕,放在鼻尖嗅了嗅,随后摇摇头。
沈归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丝缝隙,眼神里闪过一道锐光,她无数场硬仗磨出来的战斗直觉告诉她,这片血雾里蕴含的能量比苔馨报告里所说的,更加躁动,也更加危险。
但是只凭天赋是不可能战胜过她的。
她走到宁离面前,指了指他还在渗血的手臂,接着没再多言,只是单膝跪地,利落地从背后抽出那柄颜色混浊的脊刃。
淬骨还没成型的脊刃液体与血人刚流出的血液一样,沈归感受着脊刃的力量,而后直接将一半的脊刃化作一点点碎屑颗粒飘散在空气中,在硬化前不断分裂,变成更零碎的尘埃,与血雾的能量体系别无二致。
宁离睁大了眼看着沈归对脊刃的操控变换,与此同时那另一半的脊刃化成了一根根针般的粗细,两股脊刃的形态一齐冲向石柱。
“看……好。”沈归的声音滞涩,动作却毫不脱离带水。
微尘拂过石柱,无声无息,而那片银针却随着她手腕一抖,如疾风骤雨,瞬间没入石柱的细微缝隙,深达数寸。
演示完毕,银针与微尘倒流而回,重新融入她的脊背。沈归站起身,指了指宁离的手臂,又指了指石柱。
宁离瞬间懂了。
量变,永远需要质变来引导。散沙无力,聚沙成塔,方可破坚。
血人与淬骨能量虽本质迥异,但二者的运用逻辑与操作方式却完全一致。
他的血雾看似强大,却缺乏凝聚的核心,就像一把散沙,能达到一定程度的干扰,却无法造成致命的攻击性与有效的穿透伤害,宁离看着对方那双布满新旧交错的伤痕的双手,猜测自己的血雾可能连对方皮肤都破不了。
需要控制的不是血雾的量,而是它的形。
宁离再次闭上双眼,这一次他努力压下心头翻腾的杂念,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指尖,全身力量不断涌入指尖,血液疯狂涌去,从指尖直接破开血管而出,不断汇聚旋转压缩,颜色逐渐加深,最后凝聚成一根丝状的“血针”。
一根根针靠在一起,却并没聚拢,随着宁离的睁眼,数根血针都朝着一个方向倏然射出!
嗤——
所有血刺一同精准地钉入石柱一处,深入约四厘米左右,血液能量才被耗尽吸收,消散后只留下一个孔洞。
宁离喘着气,看着那个孔洞,胸口剧烈起伏,原来这就是血液的用法。
“可以。”
沈归打量了一下那个孔洞,而后看了看从斜上方传来的夕阳光色,点了点头:
“今天够了。”
她转身走向生活区。
宁离低头看着指尖,好像还残留着刚刚感受到的力量,有点微麻,也有点发烫,此时被血液主动冲破的伤口已经长疤愈合。
终端震动,父母的新消息如期而至:“阿离,保护好自己。”
他把终端重新安在小臂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脚,跟上了前方那个身影。
炊事区在岩壁上的最顶层,到达前,宁离第一次站在高处俯视这个训练场,发现刚才训练的那个石柱在此时的视线里几乎小成了一个黑线。
“走了。”
沈归在前方带路,看着再次发呆的血人,不免有点关心对方的精神状态。
宁离被提醒后这才重新跟上。
炊事区开凿在岩壁高处,像个巨大的蜂巢,粗糙的岩顶上悬挂着几盏昏黄的晶噬兽油脂灯,投下晃动的人影。
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烟熏味与炖煮谷物的暖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锈气,那是血人身上挥之不去的印记,在这里却无人掩饰。
路边站着零星几个不吃饭的晶裔给损坏的特殊仪器传输晶能,如丝状的幽蓝能量调理着机械内部的线路和能量体系。
最大的篝火旁,几个身影围坐着啃烤得焦香的兽骨,满足的咀嚼声混着火星噼啪响,里头既有淬骨人,也掺着几个血人和晶裔;另一侧,一锅浓稠的暗红肉羹在火上咕嘟,分食的人里,淬骨人的各种伤疤与血人臂上的血迹时不时挨着,倒没刻意隔开坐。
宁离跟着沈归走到取食处。一口半人高的大铁锅里翻滚着稻米粥,米粒煮得稀烂,混着切碎的骨藻和不知名的动物内脏,呈现出一种灰扑扑的色泽。一旁的木桶里堆着黑褐色的粗面饼,硬得能敲出声响。
沈归给自己捞了根带肉的大骨,又盛了满满一碗粥递给宁离。碗是某种兽角磨成的,边缘粗糙,却擦得干净。
“吃。”
她声音沙哑,眯眼看了看宁离苍白瘦削的脸颊,又补了句,“你太瘦。血……不够力。”
宁离接过碗,指尖被烫得一缩。
粥很烫,也很稠,骨藻嚼起来有一股土腥味,内脏煮得烂熟,入口即化,却带着股强烈的腥气。他小口小口地吃着,胃里久未接纳过如此实在的食物,泛起一阵痉挛似的暖意,却也堵得慌。
沈归就站在他旁边,背靠着岩壁,三两口啃完肉骨,连骨髓都吸得干干净净。她吃东西时很专注,那道狰狞的疤痕随着咀嚼微微抽动,眼神却放空,像是在聆听远处训练场隐约传来的呼啸声。
宁离逼自己吃了大半碗,额角渗出细汗。胃袋传来饱胀的抗议,他放下碗,一阵恶心感涌上喉咙,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沈归瞥见他碗里的剩余,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水囊递过来。里面是清水,带着丝岩缝渗出的凉意。
“慢慢来。”她收回水囊,声音低沉,“血路长……不急一顿。”
正说着,首领千恩端着个巨大的木碗走了过来。她碗里的食物堆得像小山,分量几乎是宁离的三倍。她扫了一眼宁离的状态,对沈归点点头,然后目光落在宁离身上。
“你,跟我来。”
沈归努力睁开看着首领,挠挠头憨厚一笑,用眼神示意宁离跟上,而后自己则弯腰,将宁离剩的粥和自己啃干净的骨头收拾到一起,动作自然,仿佛早已习惯。
宁离最后看了一眼这喧闹而充满生命力的炊事区,空气中混杂的食物香气、汗味、血锈味,构成一种奇异的生活实感。
这里的一切,都粗糙原始,却透着一种挣扎求活的强悍。他深吸一口气,跟上了千恩的脚步。
千恩速度很快,毫不吝啬地用血雾冲刺带着宁离前往这片区域的最外层的地下一层。
此处远离训练场,再往前一公里的样子就是一个热闹非凡的镇子。
而这里则是一处香料加工厂,地下一层走过大大小小的被锁住的暗室,最后来到千恩的办公室,这时,千恩也吃完饭了。
刚走到门口,宁离便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门一开,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革长靴先映入眼帘,顺着靴筒往上移,最后落在那张自信得让宁离艳羡的俊颜上
“终于来了。”
瘫在首领的躺椅上的淬骨人转了个圈,面向门口的两人。
见到期待已久的人,邬菏泽直接站起“唰”地一下凑到了宁离跟前,不停地嗅着气味。
千恩没理会对方的动作,随意往那处一开始被人霸占的位置上一坐。
“邬菏泽,你认识,前段时间骚扰你的人。她是骸骨回声的,我已与她头领谈妥,近期在我们这躲避追杀。你们两个外来者,跟着沈归训练。”
解释完邬菏泽出现的原因后,千恩收拾好餐盘,那只沉静的右眼重新看向宁离:
“宁离,你未来的道路,选好了?”
宁离无视掉黏在他身上的邬菏泽,缓慢地点了点头,应道:
“嗯。”
她没再多问,抬指示意手下把两人带走,给邬菏泽安排上不错的房间,至于天赋极高并且有一定道德意识的宁离,千恩凝视着窗外离去的背影,左眼苔藓下的空洞仿佛也映出一丝波动。
她还需要多观察一段时间,加入一个组织是一个双向选择。
身为首领的千恩不过85%的芳烃素含量,假日时日宁离实力一定会强于她,加入他们组织是颗会失控伤人的定时炸弹,还是能捅穿晶穹的利刃?这些都有待商榷。
“93%的芳烃素……若他能控制住那份躁动,或许真能成为刺向晶穹的血针。”
她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臂绷带下那截深入伤口的指骨,低声自语:
“……但愿他不会步我后尘。”
骸骨回声组织内部。
面对全然失控的邬菏泽,岁时风揉着眉心坐在会议室里,烦躁地关掉与千恩的通讯界面。
方才那场拉锯般的谈判好像还在耳边回响,亏得他硬把邬菏泽的擅自行动,圆成了辅助绯暮之眼的协同任务。
也正是借着这层情面,再加上几笔利益交换的筹码,千恩才总算松口网开一面,答应了邬菏泽躲避追杀,循着宁离定位寻来的请求。
“一天天的尽给我找事干。”
“叩叩叩”
门外传来敲门声,岁时风扶着额,闭着眼,
“进。”
“头,宫家那边来人了,我们怎么说?”
“就说人跑了!老子也不知道!”
最初文案里信誓坦坦地说这篇主线是以感情线为主的,剧情线准备一笔带过,如今写成这样我也是没救了。。。。文案已经删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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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六章 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