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色蒙蒙亮,微风带着些许凉意,连遍布街头的腐臭味也淡了几分。
街角的公益海报被雨水糊成一团,风把残边吹得噼啪作响;楼顶的条幅只剩一个“安”字在半空摇晃。路口的信号灯只剩闪黄,像困倦的眼睛。
苏曼裹着一件绒线开衫,即使坐在皮卡的副驾里,她的指尖仍是偏凉的,像一块上好的玉石。
路上都是这种随意被丢弃的私家车。车主们像遇到了什么急事,车门大敞,钥匙都来不及拔就离开了。借着苏曼近乎“作弊”的感知能力,她们很快就找到了一辆能用的皮卡,这大大方便了江宁一行人。
白杏从来没这么庆幸高考后被爸妈逼着去考驾照。虽然拿证后就束之高阁,可谁能想到第一次真正上路,会是在丧尸横行的世界。好在此刻没有交通警察,路上“行人”若算丧尸,也不会抱怨。
她握方向盘的手心微汗,离合和刹车的力度全靠记忆重建;后视镜里是一排歪斜的车灯壳,像冷掉的萤火。远处一辆公交停在站牌旁,车门大开,车内翻倒的儿童座椅还拖着半截安全带。
“前方第一个红绿灯,左转。”苏曼靠在副驾驶,指尖在膝上轻轻敲着节拍,声音有点低,“再过十米会闻到一点……橘皮晒过的、偏苦的味道。那里有门。”
“十米?你这个导航也太准了吧。”白杏握着方向盘笑着打趣。
苏曼侧头抿嘴一笑,像是默认了“导航”的称呼,车里的气氛随之轻松了许多。白杏顺势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先是涩,再是微甜,像屋檐下晾干的橘皮被晨光一烤,油胞里溢出一缕旧的夏天。
江宁在后座摊着撕下来的商场导视图,画着行车路线与物资记要,笔尖沙沙作响。祁妙也打开路上捡的、还剩一些电的录音笔,准备记录这段“末世日志”。录音笔的红灯一闪一灭,像给这段行程打着心跳的拍子。
几分钟后,那处带着橘皮味道的地方到了。
这是一家老式杂货铺,卷闸没完全锁上。白杏轻轻抬起,缝里蹿出一股混合着老化塑料和霉菌孢子的气味。
“先等等。白杏,你先感知一下里面有什么。顺便当作一次‘实操’训练。”江宁做个手势,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白杏闭上眼,微微侧耳:“里面很安静。我只听到了几道微弱的呼吸声,应该是老鼠的。”
“老鼠?”祁妙挑眉,“不会是变异丧尸鼠吧?”
白杏瞟了她一眼,“丧尸鼠不需要呼吸。”
“大家准备好。咱们慢慢把门推开。”江宁点头,懒得理会两人的拌嘴。虽然有苏曼和白杏保驾护航,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小心。
卷闸升起。
里面一片杂乱,一看就知道被人搜刮清理过很多次。台面上压着一摞泛黄的小票,角落里鼠粪与碎米混在一处;墙上“童叟无欺”的纸牌被霉斑啮得只剩一个“无”字。货架侧边有块被擦得发亮的地砖,边缝里露出金属边角。
店主竟然在柜台后藏了个下沉式储物柜。凭借苏曼的感知,她们找到并掀起盖板下的隐蔽拉环,找到了储物柜。拉环冰凉得像鱼鳞,盖板底面贴着一层旧隔音毡。里面东西不多:几盒火柴、两包盐、一捆登山绳、几罐干橘皮,以及最令人振奋的——一台手摇榨汁机和一套完好的小型厨具。
白杏眼睛一亮,几乎要流口水,“这回能吃上一顿像样的热饭了。曼曼,我太爱你了!”她把榨汁机手柄空转了两下,咔嗒一声,像某种生活重启的信号。
这几天的慌张已让人筋疲力尽,但熟悉的生活器具像安定剂一样把众人的心按回原位。虽然苏曼依旧病怏怏,但唐宛却逐渐从紧绷里缓过劲儿,恢复了些许大大咧咧的性子。她在屋里东摸西踩,竟真让她在另一侧屋顶看到了太阳能板。
店里电路早已不通,太阳能板也积了厚厚的灰。祁妙抹开灰尘,用随身的小万用表一试,竟还有电压响应。
祁妙眼睛一亮,立刻进入技工模式,决定把太阳能板固定到皮卡行李架上,并用保险丝与断路开关串接,拉一根线给蓄电池做涓流充电。
她用棘轮扳手拧紧U形卡扣,角铁与横梁间垫上旧皮带防振;导线外又包一层医用胶带临时做防水,保险丝盒用魔术贴固定在副驾脚垫内侧。为了避免拖地,唐宛爬到车顶逐段收束线束,用扎带“咔咔”锁紧。
这可是个大工程,但苏曼和白杏都未感到危险波动。五人决定今晚就在这儿休整,收集够物资后直接前往城郊寻找聚集点。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汽油。
“来时路上经过了几个加油站。最近的一个离这儿大概一公里。我和白杏去看看。唐宛帮祁妙打下手,尽量在天黑前完工,可以吗?”江宁回想沿途地标,对着其他四人说道。她又补了几句:两人之间距保持不超过三米;遇开阔地以短哨“一长一短”为讯号;若失联十五分钟,则立即按原路撤回。
众人没有异议。白杏熟练地装备好自己,带上从药店起就不离身的角钢,把一本硬壳笔记本拆成两片护板,用布条与胶带分别缠在小臂和小腿外侧当护具,随后与同样简装的江宁向外走去。
日近正午,二人到了加油站。这里早已破败不堪,远远看去连屋顶的红漆都斑驳得看不出原色。天井里散落着吸管和破碎的即食杯,“严禁烟火”四个红字被人用记号笔改成“严禁闲话”,旁边还贴着一张不合时宜的笑脸贴纸。玻璃门内侧留着一串湿泥脚印,朝着货架深处延伸。
“等一下。我好像听到那边有人说话。”白杏拦住江宁,压低声音,随即闭眼聚焦到耳内的细震。“五个人,三男两女,在加油站的便利店里,声音很急——像是在吵架。”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们好不容易才从基地的劳改处逃出来,现在你还要回去?”
“我们发现了一整车汽油,带回去或许能将功折过,未必会被关回劳改所。”
“未必?你也知道只是未必。我们五个人谁不是手上沾了人命?要是末世前早都吃枪子了。末世后为了保存劳动力,才勉强给咱们条活路。就算带回一车油,也是给那些高层做嫁衣。他们有了收获后,我们照样会被关回去。”
第三个声音插入:“可谁知道我们能在基地外能活多久?我们现在除了这车油,什么都没有,连水省着喝也最多只能撑一周。更别提那些到处都是的丧尸。”
又一个声音加入:“这里离基地只有五十公里。基地的人早把这片犁了几百遍。凭什么我们就能撞见整车汽油?说不定是流浪者的临时货。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
加油站内猛地安静。
不多久,似乎达成一致,开始商量路线。
“基地在南;往北是市中心,道路不畅,还可能有藏着的丧尸。听说被捕的人也会被押到那边。东边是海,聚集地稀。我建议向西,找个新的人类聚居点,用这车油换入城名额。”
“我记得往西三百公里处有一个小基地。这车油对大基地不算什么,但足够敲开小基地的门。”
白杏贴着墙,耳骨微麻。每一个停顿,都像有人从喉咙里拔出钩子。她在心里排了站位:最沉的脚步在收银台边,两个靠近冷柜,另两个肩上还压着包。白杏心头一紧:她们藏身的杂货铺就在加油站西侧。她立刻拉着江宁退回,一路快步低声复述刚才听到的每一句。
两人加快速度,只花了一半时间就回到杂货铺。其余几人一听,立刻停下手里的活,把皮卡倒进街道深处,用货箱与废弃货架伪装遮挡。五人回到店内,躲在后面的休息室。她们把门把缠上布条,避免金属碰撞出声;祁妙把一把长螺丝刀横插进地缝当临时门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天黑。五人虽然不敢松懈,却也轮换小憩,尽量把精神养足。
第二天一早,江宁带着白杏再次前往加油站。那伙人已经离开,整个加油站弥漫着汽油、泡面和体臭混合的味道,实在说不上好闻。白杏皱眉,顺着味道层次在洗车位后找到几桶汽油,又在工具间摸出一根虹吸软管与两个油桶盖。江宁先摸油桶外壁确认温差,让白杏用随身硬币触地放静电,两人才缓缓把虹吸管插入。第一口油气呛得眼眶发酸,她们用抹布捂住口鼻,把溢出的几滴油撒上沙土压住,尽量不让味道扩散。
有了这些,去聚集点的关键物资算是凑齐;再加上昨天听到的基地方位,路线与目标愈发清晰。
回去时,祁妙已经把昨天未完成的太阳能板固定稳当,并通过简易控制回路接入皮卡蓄电池。点火瞬间,电压指针轻轻上扬,发动机像清了清嗓子,发出一声不情愿却可靠的低吼。几人火速打包,迅速上车。
车上,苏曼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开始“导航”。她坐在副驾,脸色更加惨白。“大家,对不起。昨天我太自信了,完全没感知到那伙亡命之徒。我们甚至与他们擦肩而过。要不是你们反应快,这可能就会害了大家。”
“别小看我们。又不是只有你一个觉醒了异能,”白杏冲唐宛斜了斜眼,“我们也不是吃素的。从出发到现在,一只丧尸都没遇见,你的功劳谁都看在眼里。”
“就是说啊,”唐宛笑,“当初不是你当机立断在办事处用灭火器敲倒那只丧尸,我们可能第一天就团灭了。”
祁妙也接上:“要说帮不上忙,我才该抱歉。我到现在几乎只会修修补补。”
白杏立即回道:“修修补补就是我们的命门。武器是你做的,临时据点的加固也是靠你。我们能睡踏实,都是你的大工程的功劳。。”
江宁一锤定音:“我们是一个团队。每个人都要为团队负责,但也别把压力全扛在一个人身上。尽力而为,听天由命。”
江宁把导视图折成手掌大小塞进外套胸袋,心里又把路线过了一遍:三处疑似临检点、两条可切入的小巷,以及一条万不得已的弃车徒步线。她知道,每一句“尽力而为”背后,必须先要去“尽力”。
苏曼这才缓过来,重新闭眼感知周围。这一次她没再闲聊,眉峰紧扣,呼吸更慢。路边广告牌“未来社区·明天交付”被风折成两截,露出背面暗红的防锈漆。苏曼的呼吸像潮水般退到很远的地方。
众人沿着江宁综合昨夜情报与地图推演出的方向前进,配合苏曼的危险规避“导航”,往西南方向驶去。
皮卡驶过一段坍塌的立交残桥,轮胎碾碎玻璃、发出细密的裂响。
一路无话。
直到苏曼指尖猛地一抖,整个人像被看不见的电流击中,开始抽搐。
白杏猛打方向把车靠向路肩,脚下连踩刹车与离合,车尾轻轻一摆后稳住,双闪亮起。江宁一把托住苏曼肩颈,另一手解开她的安全带:“侧卧!别往嘴里塞东西!计时!”唐宛飞快把围巾团起垫在后脑,祁妙拉开手套箱翻出表。“表!”江宁抓住苏曼的手腕稳着读秒,“三十秒……四十秒……”苏曼嘴角渗出一丝白沫,瞳孔在光影里收缩又放大。风掠过车窗,卷起尘叶,像一群看不见的脚步在催促。
“白杏,听听动静!”
“远处桥底有回声,像金属拖地。暂时不是丧尸,可能是风吹路障。”
“再撑二十秒;超过两分钟就撤到最近的隐蔽点。”江宁指尖搭在苏曼脉口,弱而急,“曼曼,曼曼——我们在这儿。”
苏曼的手还在颤,像抓不住的一缕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