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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桑有土 第65章 真假

作者:山岛嘉陵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2-04 17:08:03 来源:文学城

夜色深沉,如同浓稠的墨汁,将椒房殿彻底淹没。沈杯汝蜷在冰冷的锦被里,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了一个他许久未曾踏足的、光怪陆离的领域。

梦里,没有永恒的黑寂。

他眨了眨眼,惊愕地发现,眼前不再是令人绝望的虚无,而是清晰的光影、色彩,是殿内熟悉的、温暖的烛火摇曳。他能看见织锦被面上繁复的缠枝莲纹,能看见床帐顶端悬垂的、流转着温润光泽的玉璧,甚至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的、细微的尘埃在光线中舞蹈。

他……能看见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暖流,瞬间涌遍他的四肢百骸。他猛地坐起身,难以置信地抬起手,放在眼前——五指纤长,骨节分明,皮肤是久未见光的苍白,但那是真实的、属于他自己的手!

就在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是晋弃。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着,面容不似平日里那般冷峻威严,反而带着一种慵懒的、闲适的笑意。他的眼睛,是沈杯汝记忆深处那般深邃,此刻正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

“醒了?”晋弃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亲昵,一步步走近。

沈杯汝怔怔地看着他,忘了呼吸,忘了反应。直到晋弃在榻边坐下,伸出手,用指节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逗弄一只珍爱的猫儿。

“沈猫猫,”晋弃唤他,眼里满是促狭而宠溺的笑意,“睡迷糊了?”

沈猫猫……这个在现实中带着羞辱意味的绰号,此刻在梦里,却像是裹了蜜糖,甜得他心尖发颤。他非但不觉得被冒犯,反而下意识地、像只被顺毛的猫儿般,微微眯起了眼,甚至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满足的呜咽。

他低头看向自己,发现自己穿着一身雪白的、柔软的寝衣,领口微微敞着。而那里……竟然真的如同陛下那些荒诞故事里所描述的一般,有着一对……不算夸张,却形状姣好、线条优美的……胸。它们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在烛光下泛着细腻柔和的光泽,非但不显女气,反而与他清隽的容貌奇异地融合,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诱人的风致。

晋弃的目光也落在那处,没有鄙夷,没有戏弄,只有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喜爱。他伸出手,不是粗暴的揉捏,而是极其珍视地、用掌心轻轻覆上,感受着那温热的起伏,低笑道:“朕的沈猫猫,果然是全大梁最聪明、也最漂亮的。”

沈杯汝的脸瞬间红透了,如同染了最艳的胭脂。他羞得想要躲闪,身体却诚实得不愿动弹,反而像寻求温暖般,更往那温暖的掌心蹭了蹭。一种被全然接纳、被珍视喜爱的巨大幸福感,将他牢牢包裹,几乎要晕眩。

梦里的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晋弃没有急着离去处理政务,而是陪着他用了早膳,甚至亲手夹了他喜欢的、小巧精致的糕点喂到他嘴边。他带着他在御花园里散步,不再是现实中那种沉默的、带着压迫感的同行,而是耐心地为他指点各色珍奇的花草,描述蝴蝶翅膀上斑斓的纹路,天空云彩变幻的形状。他看不见的这些年错过的所有颜色与风景,在梦里,都由这个人,温柔地、一一为他补全。

他们甚至一起去了书房。晋弃没有让他写那些屈辱的、歪斜的字,而是握着他的手,铺开一张雪浪笺,教他画兰草。墨迹晕染,寥寥几笔,风骨自成。他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侧,低沉含笑:“朕的猫儿,学什么都快。”

没有恐惧,没有疼痛,没有自鄙。

只有眼前人温柔的注视,掌心相贴的暖意,和那几乎要将人溺毙的、被爱着的错觉。

他好像真的成了那个被陛下放在心尖上疼宠的“沈猫猫”,聪明,漂亮,被无所不能地爱着。那些现实的残酷、身体的残缺、内心的千疮百孔,在这个梦里,都被仔细地抚平、修补,镀上了一层温暖而完满的金边。

他依偎在晋弃怀里,听着对方沉稳的心跳,只觉得一生从未如此刻般安稳喜乐。他甚至希望,这个梦,永远都不要醒。

然而,梦,终究是梦。

当第一缕真实的、冰冷的晨光透过窗棂,刺痛他紧闭的眼皮时,那琉璃般的美好世界开始寸寸碎裂。色彩褪去,声音远去,温暖的怀抱化作虚无……

沈杯汝猛地睁开眼。

眼前,依旧是那片吞噬一切的、永恒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色彩,没有陛下温柔的笑语,没有那被爱着的错觉。

只有枕边冰凉的湿意,和心口那被梦境滋养后,醒来时更加尖锐、更加空洞的疼痛。

他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依旧残留着些许梦中暖意的被褥里,无声地,泪流满面。

原来,连在梦里拥有片刻的圆满,都是如此的奢侈。

那场过于美好因而显得格外残忍的梦境余温尚未完全从沈杯汝心头散去,冰冷的现实便已急促地敲响了殿门。他刚在孟令岩的帮助下,仓促地擦去梦魇带来的泪痕,重新系好白绸,勉强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寝衣,御前的小内侍便尖着嗓子传来了口谕:陛下召皇后即刻前往御书房。

召见?在这个时辰?

沈杯汝的心猛地一沉,方才梦中那点虚幻的暖意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惯常的、深入骨髓的惊惧。是政务上的事需要他在场?还是……陛下察觉了他昨夜那不堪的梦境?不,不可能。

他不敢耽搁,也顾不得再去思考“齐整”与否,只能在孟令岩的搀扶下,步履匆忙,带着一身未散的病弱和惊惶,踏入了那间象征着至高权柄的御书房。

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龙涎香的气息,比椒房殿更冷,更沉。他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那御案之后投来的、如有实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蛛网,瞬间将他牢牢锁定。

他依着规矩,向着那目光的来源,颤巍巍地行礼:“臣……参见陛下。”

上方一片寂静。晋弃没有像往常那样让他起身,也没有如同梦里那般温言笑语。只有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在沉默中不断累积,几乎要碾碎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就在沈杯汝几乎要支撑不住,腿脚发软时,晋弃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却像淬了冰的利刃,直刺沈杯汝的心脏:

“皇后,你好大的胆子。”

沈杯汝浑身剧颤,猛地抬起头,尽管眼前只有黑暗,他还是徒劳地“望”向声音的方向,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朕竟不知,”晋弃的声音慢条斯理,却字字诛心,“你除了在朕面前装腔作势、哭哭啼啼之外,还有这等……红杏出墙的本事。”

红杏出墙?!通奸?!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沈杯汝脑海里轰然炸开。他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膝盖一软,直接瘫跪在了地上,冰冷的金砖寒意瞬间穿透了薄薄的衣料。

“没有!臣没有!”他几乎是尖叫着反驳,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委屈而扭曲变调,泪水瞬间决堤,浸湿了覆眼的绸带,“陛下明鉴!臣……臣怎敢!臣对陛下之心,天地可鉴!臣从未……从未有过二心!”

他慌乱地摇着头,双手无措地在身前挥舞,像是要抓住什么不存在的浮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巨大的冤屈和恐惧淹没了他,让他语无伦次,只剩下最本能的否认和哀求。

“真的没有……陛下,求您相信臣……臣没有……”他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整个人缩成一团,脆弱得像是一碰即碎的水中月影。

看着他这副吓得魂飞魄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御座上的晋弃,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愉悦的弧度。

“哦?没有?”他拖长了语调,带着玩味的探究,“那为何朕听闻,有人见你与旁人……举止亲密,暗通款曲?”

“是谁?!是谁污蔑臣!”沈杯汝激动地抬起头,泪水涟涟,“陛下!臣终日困于椒房殿,目不能视,行动皆需人搀扶,所见之人除了宫人便是孟大人!臣如何能……如何能做出那等苟且之事!”他像是抓住了什么,急切地辩解,“孟大人是陛下亲指,忠心耿耿,他……他更不可能!”

他急得浑身发抖,只觉得百口莫辩,巨大的冤屈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他濒临崩溃边缘之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磁性的低笑。

那笑声,打破了书房内几乎凝滞的冰冷气氛。

“瞧把你吓的。”晋弃的声音忽然变得懒洋洋的,带着一种熟悉的、恶劣的戏谑,“朕不过……随口一说,逗你玩玩罢了。”

逗……逗他玩玩?

沈杯汝僵住了,哭泣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不受控制的抽噎。巨大的情绪起伏让他脑子一片空白,方才那灭顶的恐惧还残留在四肢百骸,此刻却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打得七零八落。

随……随口一说?

他瘫坐在地上,茫然地“望”着前方,泪水还挂在脸颊上,整个人像是一只被恶劣的猫儿玩弄于股掌之间、吓得半死却发现只是虚惊一场的耗子,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重的、被戏耍的无力感。

晋弃从御座上站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他伸出手,用指尖揩去沈杯汝脸颊上的一滴泪珠,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满意。

“看来朕的皇后,心里倒是干净得很。”他的指尖滑到沈杯汝的下巴,轻轻挠了挠,如同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宠物,“只是这胆子,未免太小了些。”

沈杯汝瑟缩了一下,却不敢躲开。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原来……又是一场戏弄。

用最可怕的罪名,最残忍的方式,来看他惊慌失措,看他痛哭流涕。

而他,甚至不能有半分怨怼。

他只能垂下头,将所有的委屈、后怕和那一点点因为“心里干净”而获得的、扭曲的安心,都死死地压在心底,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带着颤音的应答:

“臣……臣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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