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雯菁老师的行动力很强。她没有立刻打草惊蛇,而是先私下找了几个班上平时比较正直、和陆青关系还算可以的学生了解情况。
孩子们虽然不敢明着得罪赵刚,但在老师的私下询问下,还是支支吾吾地证实了确实看到过陆青被赵刚他们堵在路边,也听到过一些难听的闲话。
接着,李老师仔细检查了陆青的手臂和小腿,果然在不易察觉的地方,看到了一些淡淡的、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和划痕——这是陆青有意无意保留下来,或者在最近一次“冲突”中刻意没有躲避留下的“证据”。
最后,也是最有力的,就是陆青那份“因长期遭受霸凌、精神恐惧导致成绩严重下滑”的期中试卷。这在李老师看来,简直是铁证如山!
她立刻将情况整理成书面报告,直接上报了年级组长和学校德育处。学校对此事表现出了应有的重视,德育处的老师介入了调查。
在找赵刚、王浩、孙晓斌三人单独谈话时,起初他们还矢口否认,狡辩只是“开玩笑”、“闹着玩”。
但当李老师摆出同学的旁证、陆青身上的痕迹,尤其是拿出陆青那张惨不忍睹的期中试卷,厉声质问:“开玩笑会把一个年级前五的学生,吓得成绩滑落到中游?你们这玩笑开得可真够大的!” 三人顿时哑口无言,脸色发白。
事实似乎很清楚,校方准备严肃处理。
然而,就在德育处通知三方家长到校沟通,准备给出“记大过处分并留校察看,以观后效”的初步意见时,风波骤起。
赵刚的父亲,赵大勇,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穿着油腻工装的男人,一进德育处办公室就拍着桌子吼了起来。
“什么?!记大过?还要留校察看?开什么玩笑!不就是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吗?谁小时候没打过架?至于上纲上线吗?!”
“我家小刚才多大?懂什么事?!你们学校是不是想逼死孩子?!非要把孩子的人生毁了才好?!”
他的嗓门极大,唾沫横飞,充满了市井的蛮横。王浩和孙晓斌的父母虽然没那么激动,但也在一旁帮腔,话里话外都是“孩子还小”、“不懂事”、“处罚太重”、“给个机会”。
更让人心寒的是,王浩母亲见学校态度似乎有所坚持,竟直接耍起了无赖,倒打一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凭什么就说我儿子欺负他?那个陆青自己就没问题?我看就是他性格孤僻不合群,惹人讨厌!谁知道是不是他先招惹我们家小刚的?!”
“就是,就是,”孙晓斌母亲小声附和,“我们家浩子平时挺老实的,肯定是那个没爹没妈的孩子心理有问题……”
这些胡搅蛮缠、毫无逻辑甚至带着人身攻击的话语,像一盆冰水,浇在了闻讯赶来、本想听取处理结果的李老师头上,也让她身后的陆青,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沉到了冰冷的海底。
老校长也被惊动了,他是一位临近退休、头发花白的老人,姓周。
周校长听着赵大勇越来越高的嗓门,甚至隐隐透出“要去教育局投诉”、“要找媒体曝光学校不负责任、随意处罚学生”的威胁,看着眼前这混乱的、难以收拾的局面,脸上露出了疲惫和犹豫。
他把德育主任和李老师叫到一边,低声商量了几句。
最终,周校长清了清嗓子,出面打圆场,语气带着妥协:“各位家长,请冷静一下。学校教育学生,目的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赵刚等同学的行为确实不当,需要严肃批评教育。”
“但考虑到孩子们年龄尚小,认知能力有限,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也是必要的……这样吧,记大过处分一次,存入档案,以观后效。希望三位同学能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今后严格遵守校纪校规……”
这个处理结果,相比于最初的“留校察看”,无疑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赵大勇似乎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虽然依旧骂骂咧咧,但没再继续闹下去。他粗暴地拽过赵刚,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对着陆青和李老师的方向,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赵刚抬起头时,目光飞快地扫过陆青,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悔意,只有被逼迫的愤懑和一丝更加阴沉的、毫不掩饰的怨恨与威胁。
陆青站在李老师身后,微微垂着头,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眼神。
那里面,之前的委屈、恐惧、无助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极致的愤怒,像深冬的寒潭,表面平静,内里却已凝结成坚冰。
他们是孩子?难道他就不是孩子吗?!
他们的未来是未来,他的未来就可以被随意践踏吗?!
那些家长,那些本该明事理、管教子女的大人,此刻却成了助纣为虐、混淆黑白的帮凶!
而学校,这个本应维护公平和正义的地方,在所谓的“声誉”和“麻烦”面前,也选择了妥协和退让!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强烈的愤怒攫住了他。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世界,有时候并不像书本里写的那么讲道理。所谓的规则,在**裸的蛮横和无赖面前,竟如此脆弱。
他知道,这件事远未结束。赵刚那怨恨的眼神,像毒蛇的信子,预示着一场更加险恶的、隐藏在暗处的风暴。
道歉?处分?这只是暂时的平息。只要赵刚他们还在这个学校,只要他们心存怨恨,他的处境就不会真正安全。
李雯菁看着陆青沉默而单薄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无奈。她送陆青离开办公室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
“陆青,对不起……老师……老师没能……唉,以后你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有什么事,立刻来找我!”
陆青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甚至对李老师露出了一个极其轻微、近乎虚无的笑容:“谢谢李老师,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但那双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那是一种被现实强行催熟的、冰冷的决绝。
他意识到,依靠别人的庇护和规则的公正,有时是远远不够的。当阳光照不进某些角落时,他需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守护自己来之不易的求学之路。
那把隐忍已久的、冰冷的“刀”,是时候该出鞘了。
只是,这一次,需要更周密的谋划,更致命的一击。
他要的,不再是让对方道歉或者记过,而是要将这些威胁,彻底、干净地从他的世界里清除出去。
春山的野草,在经历了践踏之后,若不能将践踏者掀翻,便只能被碾入泥泞。
陆青,选择前者。他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回教室,背影在走廊的光影里,拉出一道沉默而坚韧的弧线。
记大过的处分,像一张轻飘飘的纸,贴在学校的公告栏里,风吹日晒,没过多久就有些卷边发黄。
但它对赵刚、王浩、孙晓斌而言,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一道更加肆无忌惮的“护身符”——看,学校也就这点能耐。
李老师办公室里的那场“和解”,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勉强糊住了表面上的平静。
赵刚、王浩、孙晓斌三人确实安分了一段时间,至少在课堂上不再有明目张胆的小动作,看到陆青时会下意识地避开眼神。
但那种压抑的、如同暴风雨前低气压般的氛围,始终笼罩在陆青周围。但陆青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虚假的宁静,野兽的蛰伏,往往是为了更凶猛的扑击。他像一只警觉的羚羊,时刻感知着风中传来的危险气息。
报复来得比预想中更快,也更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