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差十分,林析裹着一件深色的薄外套,来到了江边的观景台。冬夜的江风带着湿冷的寒意,吹拂着他的脸颊。
他特意选了一个观景好的位置坐下。
服务员将菜单递给林析,林析随意选了几样。
江面宽阔,对岸城市的灯火倒映在水中。观景台上人不多,只有零星几对情侣或散步的老人。
八点整,身后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林析没有回头,直到那脚步声在他身旁停下。
“林析。”
林析这才侧过头。沈铮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衬得身形愈发挺拔。
“嗯。”林析应了一声,算是打招呼,目光重新投向江面。
沈铮坐到他的对面。
“我随便点了一个些菜。”林析开口道。
“嗯,谢谢你愿意见我。”
林析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江面,等待着他进入正题。
“昨天在咖啡馆,有些话……没来得及说出口,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的声音渐渐稳定下来,“我知道,过去的我,像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和混蛋。用沉默当武器,冷眼看着你痛苦,挣扎,直到把你推开……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最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
“那段时间……我病了。”沈铮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剖析伤疤的艰难,“不是借口,是事实。抑郁症,伴随情感解离……当时觉得天都塌了,不是因为病本身,而是因为……我无法面对你。”
他终于将这块沉重的石头搬了出来。这是他一直不敢,也不知如何向林析启齿的真相。
“我害怕看到你同情,怜悯,或者不解的眼神。我更害怕……害怕自己这副连爱人的能力都几乎丧失的样子,会玷污了我们之间那份感情。我觉得自己不配,不配再拥有你的好,你的爱。所以……我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把自己封闭起来,用工作和沉默筑起高墙,以为这样就能把你隔绝在我的痛苦之外……却不知道,这反而把你伤得更深。”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努力维持着平稳。
“你离开后……我才真正明白我失去了什么。我试过用更疯狂的工作来麻痹自己,但没用。路煦骂醒了我,他问我,‘凭什么以前的你就配?’”沈铮苦笑了一下,“是啊,凭什么?就凭你当时毫无保留的爱吗?我甚至……卑劣地希望你能恨我,那样至少证明你还在意。可你连恨都懒得给我,只是平静地离开了。”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我开始认真接受治疗,吃药,定期见心理医生。过程很艰难,反复挣扎,支撑我的,除了不想让父母再担心,更多的……是心里那点不甘心……还想再见你一面,想亲口对你说声对不起。”
“我知道,这些现在说出来,可能已经太晚了。你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方向,变得这么好……我没有任何资格,再要求什么。”沈铮的目光紧紧锁着林析,带着近乎卑微的恳切,“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博取同情,也不是想为自己的过错开脱。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当年的沉默,不是因为你不够好,不是不爱了……恰恰是因为太在乎,却又病得无力表达,才用了最错误的方式。”
“我毁了我们的爱情,这是事实。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只是想……想让你知道一个相对完整的真相。想告诉你,我真的在努力变好,努力成为一个……至少能正常表达情感,能为自己行为负责的人。”
漫长的倾诉结束了。沈铮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微微垂下头,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沈铮,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林析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听到你说你病了,在接受治疗,并且在努力走出来……我为你感到高兴。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是成年人该做的事情。你能认识到过去的问题,并尝试改变,这很好。”
“但是,即使你的病,解释了部分原因,但它无法改变结果。那几年里,我感受到的冷落、忽视和无法沟通的痛苦,是真实存在的。信任一旦破碎,重建需要的时间,远比破坏要长得多。”
“我明白……”沈铮的声音干涩,“我明白你的意思。”
这时候刚好菜也上了,服务员见气氛不太好,但是依然摆出职业微笑:“祝两位用菜愉快。”
沈铮低下头,看着脚下被灯光照亮的石板地面,沉默了许久。再抬起头时,他努力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眼神里带着苦涩的理解:“我不会再强求什么了。林析,你能过得这么好,我……真心为你高兴。”
林析看着他脸上那强撑的笑容,和他眼中无法掩饰的痛楚,心中某一处细微的地方,还是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但他没有心软。
沈铮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勇气,轻声说:“如果……如果以后,还能作为普通朋友,偶尔知道你的消息……我就很满足了。”
“随缘吧。”他拉紧了些外套,说道:“风大了,我该回去了。”
“吃了再走吧”沈铮想尽力多争取一些相处的时间。
一时间,餐桌上只剩下刀叉与盘碟碰撞的细微声响。
林析安静地吃着东西,动作优雅,心思却并不完全在食物上。他在给沈铮时间,也给自己时间,去消化刚才听到的那些话。
过了好一会儿,当沈铮的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才看向沈铮。
“你的病,”林析开口,语气像是医生在询问病情,带着一种客观的关切,“现在怎么样了?还在治疗吗?”
沈铮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起这个,连忙放下餐具,认真地回答:“还在定期复诊,药也一直在吃。情况……比之前稳定了很多。”他顿了顿,补充道,“至少……现在能感觉到一些东西了,也……能说出来了。”
林析点了点头,可是接下来他的这个问题很直接,甚至有些尖锐。
“你说你看着我把你推开,心里难受。那现在呢?现在看着我就坐在这里,听着你说这些,你是什么感觉?”
沈铮愣了一下,随即认真地思考起来。
“我……”他斟酌着词句,“我觉得……很愧疚,无地自容。但也有一点点庆幸。”
“庆幸?”
“庆幸……你愿意坐在这里,听我说这些。”沈铮的声音低了下去,“庆幸你看起来过得很好,比在我身边的时候要好。”这句话,他说得有些艰难。
“林析,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在努力。努力治病,努力调整自己,我不确定需要多久,也不知道最终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但……这条路,我会一直走下去。”
“为自己努力,是好事。”
“那……我们……”他试探着,带着万分的小心,“以后……?”
林析没有立刻回答。
“沈铮,”他说,“我们都变了。你在这条路上努力,我也在我的路上前行,未来会怎样,谁也不知道。”
“顺其自然吧。”
“好。”他应道,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沙哑,“顺其自然。”
晚餐在一种相对平和,甚至略带一丝微妙希望的氛围中结束。沈铮坚持结了账,两人一起走出餐厅。
“我送你回去?”沈铮问道。
“不用了,”林析摇头,“我打车就好。”
沈铮依然没有坚持。
他站在餐厅门口,看着林析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离开。
车子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他回想今晚林析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以及最后那句“顺其自然”里蕴含的,极其微小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