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里的秘密 第21章 独角戏8

12月中旬，公司安排了一场大型联谊会，所有市场均要参加。我决定孤注一掷，把我所有的顾客都请来。发请柬的时候，何叔叔叫我给他送到公园去。

他今天穿一身朴素的蓝布衣服，一双黑色老布鞋，手拿一支扫帚那么长的大毛笔蘸水在地上专注的写着字，旁边放着一个盛水的小黑桶。周围站着一些人，我也在旁边围观。我不懂书法，大致只能猜到他写的是行草。

见他写完了一桶水，我径直走过去帮他打水。

“小林，不用打了，今天不写了！”

“不写了？”

“累了，坐一会儿。”他就近找了一个长木椅坐下。我拎着小桶坐在旁边。何叔叔头发业已花白，气色也不是太好。

“何叔叔，给您的请柬。明天八点半准时到哦。”我把请柬递过去。

“我是肯定不会买的，我退休工资那么低，你是知道的，而且你阿姨经常三病两痛的，我总要留几个钱才放心。”

“知道，知道的。我这不是刚来不久嘛，认识的人也不多，我人数还凑不够呢。还差两个人，要不请阿姨一起去？”

他收好了请柬。“你阿姨要接孙子，还要做饭，肯定是去不了的。对了，你倒是可以叫他去。”说罢，他冲前方大声说：“老刘，过来坐一下噻？”我这才发现刚才何叔叔写字的地方站着一个干瘪老头，专注的盯着地上的字。

他头发花白，戴着墨镜；穿一件中长款皮衣，肩上扛着一杆大毛笔。

见他扛着大笔走了过来，我起身让他，不料他却坐在了另一个木椅上。

“这个是小林，康宁公司卖保健品的，你的身体不好，可以了解一下噻。正好明天他们要开健康讲座，我也要去，一起去吧。小林，这个是刘叔叔。”

“刘叔叔，您好，我叫林雨薇，您也可以跟何叔叔一样喊我小林。”

“哦，小林。明天我可能去不了，有点别的事情。”他说罢起身。

“啥子事情有身体重要哦？你才是个急性子，话都没说完就要走。小林，写起写起，明天我们一起来。”

我见状，赶紧拿出一张新的请柬开始写。

“请问刘叔叔全名叫什么呢？”我怯生生的问。

“刘贤。”他很不情愿的样子。

写完后，我双手递给他。

“先说过哈，我未必去得成。”说罢，他把请柬放进了皮衣口袋里，邀何叔叔写字去了。

我又过去看了一会儿，这刘叔叔竟写得一手汪洋恣肆的狂草，如他一般，不可一世。

傍晚，去布置会场的路上，我又给刘叔叔打了电话，得到他极不耐烦的确认后，我这才放下心来。

明天是一场大会，所以今天的会场布置分外复杂。我到的时候，桌椅都已经摆放好了，女生们在捆气球，男生们在挂横幅。我正打算和王静一起把捆好的气球往墙上粘，周洁却在远处叫我。

“林雨薇，你牛高马大的，你来给宋其林扶梯子，这架梯子有点晃动，你仔细一点。”她又冲大家喊到：“同志们，都抓紧点，弄完了好回去吃饭。我都快饿死啦！”

“我们就这样交叉拉两根拉花就行了？”宋其林比划了一下。

“嗯。”

于是，我给他扶住人字梯，他在梯子的顶端踮着脚伸长手捣鼓着，如此几次，很快我们就在粘最后一个角落了。就在这时，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了，我情不自禁的转过头去。我看到了那个久违的身影！他一边接电话一边冲我眨眨眼，我顿时面红心跳，恍惚间一松手，只听见“砰”的一声，一个影子从上方跌落。我慌乱间抓住梯子，可惜为时已晚。

宋其林表情痛苦的趴在地上，半晌才爬起来，“林雨薇……我硬是闯到鬼了！”

我吓得目瞪口呆。

就近的徐俊杰赶紧跑来扶起宋其林，宋其林弓着身子，捂住裆部说：“是谁把打气筒放在这里的！”

他哭丧着脸，并不看我们。

此时，大家都已围拢过来，见宋其林伤的部位特殊，想笑又不敢笑。

“没摔坏吧？” 张成刚忍住笑意。

我站在梯子旁，不知所措。

“林雨薇！我不是告诉过你这架梯子很晃吗？你不要以为这是小事情，你知不知道资林市场的XX就是因为从梯子上摔下来摔成了植物人？几岁呀？扶个梯子都扶不好……”周洁怒火中烧。

我自知理亏，只能低头任由她骂。

“算了吧周经理，也没有多严重，我自己不小心一脚踩空了。”宋其林缓过劲来。

我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没摔坏就好。还有最后一点了是不是？我来粘吧！”张成刚说罢，笑眯眯的就要上梯子，周洁白了我一眼，自己伸手扶住梯子。

“让林雨薇来吧，布置会场第一步，先学会扶梯子。”他不紧不慢的说。

我小心翼翼的扶住梯子，不敢再有半点怠慢。

次日，我们早上六点半就被周洁吵醒了，莫名其妙的被要求提前半小时进入会场。大家怨声载道，但除了宋其林，终究没人敢在周洁面前表现出不悦。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到会场后，周洁叫我们在舞台上站成两排。

“开联谊会的日子！”有人答。

“今天是开联谊会的日子，同时，今天还是某人的生日，你们猜猜是谁？”大家疑惑的互相看来看去。

“请看大屏幕！”

音乐声起，爆竹连连，一个婴孩呱呱坠地，剪刀“咔嚓”的剪断脐带（字幕：1983年的今天，我来到了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而后，胖嘟嘟的婴儿穿着肚兜流着口水做着各种动作，慢慢变大（字幕：我用一年的时间才学会了走路，我用两年的时间才学会了吃饭，我用三年的时间才学会了说话，我用21年的时间，才和你们相遇）；某一天，女孩疲惫的拎着公文包来到一间屋子里，屋里围满了人，桌上放着无数鲜花和一个硕大的生日蛋糕（字幕：猜猜我是谁）？

正在大家不得其解的时候，女孩的头像瞬间变成了谭梅。卡通的身子配上谭梅的头，画面瞬间充满了喜感。

“哈哈哈，谭梅，你用了三年才学会说话哦？”赵君如笑。

“去你的，我一岁就会说话了！”谭梅边说边抹眼泪。

“昨天晚上才发现今天是谭梅的生日，所以张总连夜赶了这个短片。”

“谢谢张总，谢谢周经理。”谭梅走上前抱住周洁，热泪盈眶。

“今天有联谊会，所以没法儿切蛋糕，来，谭梅到中间来许个愿，我们一起为她唱首生日歌好不好？”说罢，周洁一左一右牵起了旁边两位同事的手。

于是，队形即刻变成了一个圆。大家纷纷牵起手，把谭梅围在中间。我伸出右手牵住文娟，与此同时，左手也被别人牵着。待我回头看时，这才发现左手牵着的竟是宋其林！我有点尴尬，本能的闪避了一下，不料这一幕却被周洁看到了。

“林雨薇，扭扭捏捏的做什么？”见我面露难色，宋其林随即放了手，想想似乎不妥，又再次牵住了我的手。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我边唱边偷瞄宋其林，见他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这才放下心来。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纤长。

会议过程中，我和宋其林比邻而站，一切如常。

专家讲座快结束时，我看到刘贤叔叔在和前后的顾客搭话，便猫着腰向他走过去。

“叔叔，您怎么啦？”

“小林，你帮我算算是买一件划算还是1.2件划算？他们都说不知道。”他指指前后的顾客。

我顿时心花怒放，强忍住兴奋低声在他耳畔说：“叔叔您再等等呗，今天的优惠政策还没出来，待会儿主持人会公布的。先听讲座吧！”说罢，又猫着腰走了。

回来时，见宋其林正不解其意的看着我，我得意的冲他眨眨眼，低声说：“搞定啦！”说完以后才想起来，我们好像也不是很熟。

这场联谊会市区出尽了风头，市区除了新来的文娟以外，人人都有出货。宋其林获个人销售冠军，市区是团队销售冠军。

下午，我和文娟一同去刘叔叔家里回款，给他打电话他却不告诉我自家地址，只叫我在政府大院门口等他，说他把钱送出来。

“刘叔叔，我还说去您家认认门儿呢，以后还要做售后服务的呀。”

“不用售后，有事我会来找你的，去家里不方便。”

“呵呵，有什么不方便的？”看到他偷偷摸摸的样子，我忍俊不禁。

“唉，主要是，你阿姨不让买这些东西。”

“叔叔，我们可以帮你说服她！”文娟说。

“算了，我不想自找麻烦。”

“丫头，回款顺利么？”回来的路上，收到张成刚的短信。

“嗯，一切顺利。”

“中午周经理发现公司根本没有你那名顾客的地址，可把她们吓坏了。”

“我也没有他地址呀，他不告诉我。”

“傻丫头，你就不怕他拿了货以后你就找不到他了？”

“不会，我知道他是政府大院儿的呀。再说我有他电话呢！”

“电话不可以换么？还好，这个顾客是赵君如的老顾客楼上的，她们认识他。她们攻了好久都没拿下的，居然被你拿下了，还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好吧，我承认，有一点运气的成分：）。”

晚会，肖潇点完货款后，满意的离开了602。

“各位小伙伴儿们，今天好吗？”周洁开会。

“好，很好，非常好！”大家热切。

周洁露齿而笑，“今天除了新员工大家都出货了，我很高兴，我们市区终于又夺回了久违的销售冠军，感谢大家的努力付出。那我们首先有请个人销售冠军给大家分享一下宝贵的经验！”

宋其林站起来，淡淡的笑了一下：“其实我也没什么说的，不过是这次运气好一点，刚好请的几个顾客都买了。”

“嗯，”周洁稍有不悦。“好！那我们掌声鼓励一下宋其林，同时也鼓励我们自己！”

“好，关于这场会好的部分已经说完了，那我们现在来说说不好的部分。”她目光凌厉的看着我。

“林雨薇，你的新顾客刘贤为什么没有提前上报？”

“我是开联谊会的前一天才认识他的，所以，没有来得及。”

“那请柬是怎么给他的？”

“我给何叔叔送请柬，在公园碰到他和何叔叔在一起，就一起给他了。”见她目露凶光，我试图解释：“我们以前在锦阳也经常这样的，随机的顾客也有可能出货。”

“不要跟我提以前，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她响声震天。“锦阳是先签单，员工再送货回款！我们是先让顾客提货，员工再去回款！这能一样吗？林雨薇，咱做事之前能先动动脑子吗？你是猪脑子吗？……”我感觉自己脸耳发烫，怒气已经冲破心门，却堵在胸口怎么也蹦不出来。

“你还觉得自己委屈了？没上过家门就请来，你怎么知道他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别的公司派来的间谍？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拿到货就玩消失？在公园发请柬？！当我们请柬是什么？！免费传单吗！？我警告你们，以后谁要是再在公园发请柬，我当场就给她给灭了！”

我低着头，用双手死命支着脑袋。屡次想拍案而起，却终是说不出话来。一定不能哭出来！一定不能爆发！如果吵起来，我在这里就呆不下去了！

手肘有些疼了，我不得不变换姿势。偶然抬头，发现宋其林怔怔的看着我，眼里似乎多了一抹难得的柔情。

会议结束后，大家都散了，我还呆呆的坐着。

“林雨薇，走啦！”文娟叫我。

“你先走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众人识趣的走了。我一个人枯坐着，半晌才回过神来。上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是十几年前。继母来到家里的第二天，趁她不留意时，我在她房间的门上面放了块菜板，她一推门，菜板从头顶砸落下来。后来，我被父亲的竹鞭抽得双腿全是血迹，我竟一滴眼泪也没有。待到夜里，我才捂着被子哭到天明。

“呜呜……”我默默的走到楼顶天台，这才放肆的哭起来。

“呜呜呜……”

“呜呜……”她以为她是谁啊！上司就能当众践踏别人的自尊吗？我多想痛痛快快和她吵一架，不！打一架！我要让她知道我林雨薇的厉害！我真的好想揍扁她！……可惜我不能，我要留在这里，只有留下我才有赢的机会！如果我和周洁打起来，张成刚会站在我这边吗？不会！绝对不会！他们那么多年的交情！她可以带领一个市场做到销售冠军，而我呢？我甚至连一名合格的销售员都做不了……说不定今天的事就是他指使的，她那么粗暴，隔壁不可能听不到……

“呜呜呜……”我再次失声痛哭。

“谁？谁在那里？” 我突然瞥见门边似有人影。

没有人说话，隐约听见仓促的脚步声跌跌撞撞的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