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的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沈清辞心中激起千层浪。
戏?开场?
他知道了什么?又参与了多少?
沈清辞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来自现代的灵魂让她对“穿越”、“重生”这类事情的接受度远比古人高,但当一个真正的、疑似知情者用如此笃定的语气揭开帷幕时,那种被看穿、被掌控的惊悸感依旧强烈。
然而,求生的本能和多年学术训练出的冷静逻辑在瞬间压倒了恐慌。
她不能慌。
既然他提到“戏”,那她就还在舞台上。
只要还在演,就有周旋的余地。
电光石火间,沈清辞已经做出了判断。
她脸上那份因颠簸和惊吓而产生的苍白尚未褪去,眼神却已从最初的震惊茫然,迅速切换成了一种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慌乱与一丝被道破心事的窘迫。
她微微垂下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声音细弱,带着不确定:“世……世子爷?您……您怎会在此?还有……什么戏?小女……不明白。”
她将一個骤见陌生男子,尤其是自己未来夫婿的闺阁女子的惊慌失措,演绎得入木三分。
【影后上线!一秒入戏!】
【开始了开始了!互相飙戏环节!】
【女主:只要我演得够真,你就抓不住我的柄!】
【赌一根辣条,男主根本不信!】
周妈妈早已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背景板,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萧景珩看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深得像海,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也藏起所有的情绪。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用方才那方白帕掩了掩唇,动作带着一种世家公子独有的优雅与孱弱,方才那瞬间出手的凌厉仿佛只是错觉。
“沈小姐不必惊慌。”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没什么力气,却字字清晰,“此行回京,路途遥远,景珩体弱,恐生变故,故在此等候,与小姐同行,也算全了礼数。”
好一个“全了礼数”!
沈清辞心中冷笑。
一个病得快死的国公府世子,不在府中将养,反而跑到这荒郊野外的岔路上,钻进她一个未过门女子的马车里?
这借口找得,连三岁孩童都骗不过。
但她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恍然和感激,微微福身:
“原是如此……有劳世子爷挂心。只是……此举于礼不合,若传扬出去,恐于世子爷和国公府清誉有损……”
她这是在试探,试探他的底线,也试探他对这桩婚事的态度。
萧景珩闻言,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浅淡得几乎看不见,却让他整张脸瞬间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生动。
“清誉?”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不知是在嘲弄这世间的规矩,还是在嘲弄他自己。
“将死之人,何须在意这些。”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甚至带着一种厌世的冷漠,可沈清辞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如同寒刃出鞘般的光芒。
将死之人?她可不信。
弹幕此刻也重新活跃起来,如同解除了某种禁制:
【啊啊啊!他好会装!我好爱!】
【病弱美人皮下是腹黑大魔王,这设定太带感了!】
【女主别信他!他在诈你!】
【两个千层饼在一起了,我赌你们的套路都不止八百个心眼子!】
沈清辞心念急转,顺着他的话,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演的)不忍与担忧:“世子爷切勿如此说……吉人自有天相,您定会康复的。”
萧景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
他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听闻沈小姐前日投湖自尽,是为了一个姓方的寒门学子?”
来了!
沈清辞心头一紧。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之一吧?
试探她对方子浩的态度,试探她“为情所伤”的真假。
她眼眶瞬间就红了,不是作伪,而是调动了原身残留的那部分屈辱与绝望的记忆。
她偏过头,用袖子轻轻按了按眼角,声音带着哽咽与倔强:
“年少无知,错信良人,让世子爷见笑了。如今……如今已然想开,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
她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原主的情绪,假的是她的态度。
她必须彻底斩断与方子浩的关联,才能在这位心思深沉的世子面前,争取到一丝合作的“清白”身份。
萧景珩静静地看着她“表演”,没有打断,也没有安慰。
直到她情绪“稍稍平复”,才慢悠悠地开口,抛出了一个更具冲击力的问题:
“所以,沈小姐今日之举,慷慨陈词,以棺明志,是彻底斩断前尘,准备……安心做我靖国公府的世子妃了?”
他的语调平缓,甚至带着病弱的无力感,可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沈清辞的心上。
他知道!他不仅知道投湖,连刚才在沈家门前发生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他在这里,根本不是巧合!
他到底有多少眼线?他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沈清辞背后沁出一层冷汗。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蛾,而眼前这个病弱的男人,就是那只隐藏在暗处,不动声色的蜘蛛。
她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
否认?显得心虚。承认?又显得太过急切,引人怀疑。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看向萧景珩,眼神复杂,带着一丝刚刚“经历情伤”的脆弱,一丝对未来的迷茫,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坚定。
“世子爷,”她声音微颤,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清辞不敢欺瞒。经此一事,清辞已明白,情爱虚妄,唯有自身立得住,方能在这世道存活。国公府门第高贵,清辞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奢求其他。若……若世子爷不弃,清辞愿尽本分,照料世子爷起居,以期……以期冲喜有效,福泽世子。”
她这番话,姿态放得极低,承认了“冲喜”的本质,表达了“尽责”的态度,却巧妙地回避了“是否安心”这个核心问题,将一个身不由己、却又试图抓住一线生机的孤女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高!实在是高!以退为进!】
【既表了忠心(假的),又卖了惨,还保留了自主权!】
【语言的艺术!姐姐开班吗?我跪着听!】
【男主表情都没变,但我感觉他被取悦了(错觉吗?)】
萧景珩听完,久久没有言语。
他只是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像是要将她从里到外剖析个彻底。
马车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轱辘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就在沈清辞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力时,他忽然又低低地咳嗽起来,这一次比之前要剧烈一些,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周妈妈立刻上前,熟练地递上一杯温水和一个白玉小瓶。
萧景珩摆了摆手,没有接。
他缓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回沈清辞身上,那锐利的审视似乎收敛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沈小姐,”他声音更哑了几分,带着咳嗽后的虚弱,“你很聪明。”
他顿了顿,补充了后半句,石破天惊:
“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得多。”
“所以,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需要一个‘活着’的,并且足够聪明的世子妃,在我‘死后’,能稳住国公府,至少……在我安排好的一切就绪之前,不让它彻底烂掉。”
他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别人的生死。
“而你,需要靖国公世子妃这个身份,作为立足京城的踏板,去报复你想报复的人,去……做你想做的事。”
“这是一场交易。你演好你的角色,我给你想要的舞台和……有限的自由。”
“如何?”
沈清辞彻底愣住了。
她猜到了合作,猜到了互相利用,却没猜到他会如此直白,如此**裸地将这场婚姻的本质定义为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甚至直言不讳地提到了他的“死”!
这个男人,要么是疯到了极致,要么就是……自信到了极致。
弹幕已经彻底疯狂:
【!!!他承认了!他居然承认了!】
【交易婚姻!先婚后爱!我的最爱!】
【有限的自由?我信你个鬼,你个病弱美人坏得很!】
【答应他!姐姐!这条件不亏!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沈清辞的心跳如擂鼓。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但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疯狂叫嚣:答应他!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不仅能摆脱沈家,还能得到一个极高的起点和一定程度的自主权!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迎上萧景珩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世子爷快人快语,清辞佩服。”她顿了顿,谨慎地确认,“您所说的‘舞台’和‘自由’,包括……清辞可以动用世子妃的身份,处理一些……私事?”
比如,找方子浩和沈清婉算账。
萧景珩的唇角似乎又弯了一下,这次明显了些许:“只要不危及国公府根本,随你。”
“那……”沈清辞心一横,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若……若世子爷洪福齐天,安然度过此劫呢?这场交易,又当如何?”
萧景珩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兴味。
他缓缓靠回软垫,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力气,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消散在马车沉闷的空气里:
“若真有那时……”
“再说。”
* * *
马车内的对话暂时告一段落,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同盟关系,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初步建立。
沈清辞靠在另一边,心绪难平。
她知道自己是在与虎谋皮,与狐共舞。
萧景珩太过危险,他的心思深沉如海,他的势力盘根错节,她稍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
但,这险值得冒。
她悄悄握紧了袖中的拳头。无论如何,她终于走出了复仇和破局的第一步。
就在这时,马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唿哨!
紧接着,是车夫一声厉喝:“保护世子!”
“嗖!嗖!嗖!”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如同死神的呓语,穿透车壁,疾射而入!
是箭矢!
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