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逐渐放亮的天光,鸟雀的叽喳声也不断变得清晰,赵玄真披着一件缀着白毛围领的素色斗篷踏入太后宫中。
时辰尚早,太后尚未起身,赵玄真便跟着其他公主一起坐在暖阁中等待。
按照宫规祖制,公主应当先向皇后请安,之后再给太后请安,所以在场的诸位公主都是从皇后宫中过来的,因而也都已经得知赵玄瑞离世的消息。
赵玄瑞跟他的生母丽妃娘娘一样,素来是个不惹事的老好人,面对他的离世,所有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悲伤。
唯独赵玄真不同,她坐在一把梨花椅上,素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这实在太不应该,也与她往常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不符。
坐在她旁边的几位公主觑着她的脸色,表面没说什么,背地里不免要唏嘘几句。
这一切赵玄真都懒得在乎,昨夜高烧一场,她现在只觉得身上乏得很,什么都懒得做,什么都懒得想。
暖阁中摆放了不少新鲜花朵,暖气熏着花香,让赵玄真不由自主地有点犯困。
心里有点烦,她扭头看了站在她身侧后方的知书。
都怪她,今早请安前非让自己再吃一剂药,那药吃了容易让人精神不振,自己都说了不吃了,结果她还要让自己吃。
面对赵玄真的不满,知书安抚性地偷偷地抚了一下她的后背。
这一摸让赵玄真一顿,心里愈加烦躁。
也不知道知书到底是跟谁更亲,她听了昨晚那通罗里吧嗦的胡言乱语,今早非要让自己穿这件厚衣裳来请安,自己都说了不穿了,她还非要让自己穿,结果这下好了,被太后宫中的热气一蒸,她现在热得后背直冒汗。
轻薄的里衣直接黏在了脊背上,湿粘的触感让赵玄真浑身不适。
赵玄真暗暗咬牙,顾平那厮果真害人不浅。
又过了一小会儿,太后终于到来,诸位公主同时起身向太后请安。
太后向来和善慈爱,加之她格外钟爱女孩,以往请安后,她总会说些什么,有时是一些叮咛关心,有时是讲一些听来的笑话……
今日却不同,宫中一位皇子遽然离世,太后神情哀戚,完全没有说笑的心思。
请安草草结束,诸位公主各自散去,唯有赵玄真被留下同用早膳。
宫人一路小跑前去传膳,赵玄真便趁着这个空荡寻了个由头,只带着知书一人走出暖阁透口气。
太后宫中摆着一个小型假山,假山下方是一汪围着太湖石的小池塘,池塘里养着好几尾肥嘟嘟的千色鲤。
赵玄真正前往,忽而看见假山后闪过一个素色的衣摆。
赵玄真立刻用余光扫了眼周围。
近处遍布亭台楼阁与奇花异草,只有远处的白玉石子小道上有着两三名洒扫宫女。
目光回去,下一秒她便看见衣摆消失处伸出一只手掌,手掌掌心朝她,曲掌勾了两下。
赵玄真:“……”
这人真是胆大包天,赵玄真站在原地没动。
在太后宫中与外男私会,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赵玄真心说她胆子小,她才不过去。
或许是等了十几秒,没听见来人的动静,那只手又鬼鬼祟祟地伸了出来,快速地朝她招了招。
赵玄真依然没动,心说真是好笑,他一个尚未袭爵的侯府之子竟敢妄想对自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赵玄真不欲理他,转身想走。
就在她踏步刚想往前迈的时候,一颗棱角分明的山石兀地从假山处飞出来,啪嗒一声落在晶莹圆润的白玉石子小道上。
赵玄真:“……”
这还没完没了???
“殿下,咱们还是过去吧,”知书含着几分笑意在她耳边小声道,“小侯爷如此着急,必然是有要事相告。”
赵玄真闻言淡淡扫她一眼。
知书立即转口道:“小侯爷胆大包天,竟胆敢对殿下不敬,殿下很应该前去教训他一顿。”
“让他吃些苦头才好。”
赵玄真幅度轻微地点了下头,她扶住知书的手,踏步往前,淡声道:“甚是。”
赵玄真做出一副赏景的摸样,一路走到假山前的鱼池边,她装模作样地吩咐知书前去拿些鱼食过来。
知书心领神会,离开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望风去了。
赵玄真围着池塘绕了半圈,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假山后的山洞。
刚一走进山洞,便看见顾平背对着自己的背影,赵玄真瞬间气不打一处来,顺手就把自己放在在外面捡来的小石子冲着顾平丢了过去。
小石子啪嗒一声打在顾平肩胛骨的位置,赵玄真略微一愣,继而缓步朝着山洞里面走,道:“你为何不躲。”
随着她的话语,顾平转身。
他今日穿着一件绣着竹叶暗纹的月牙白衣袍,在加上他五官俊朗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隐隐显露出一些威严气度。
赵玄真心下稀奇,觉得这人换了身衣裳,看上去倒是与平常大不相同了,至少看上去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
赵玄真看着他的衣裳,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心里又开始不舒服。
她身上衣裳颜色与顾平的极为相似,只不过她衣裳上的花纹是用金银丝线绣的,看上去比顾平的华美些许。
“你以后不许穿这件衣裳,”赵玄真道。
“为何?”顾平不解,他觉得这件衣裳挺好的。
赵玄真面无表情:“丑。”
顾平疑惑……
顾平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
顾平心中愈发疑惑,真的丑吗……………
见顾平神情如此认真,赵玄真的面色莫名有些发烫,她移开目光,看上一旁的假山石,道:“别看了,此事无关服饰。”
这下顾平明白了,原来小公主只是单纯又看自己不顺眼了。
顾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袖,觉得这件衣裳以后依然可以再穿。
“你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冒这么大的风险私会,若是顾平只是为了说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话,自己就……就……就让知书骂死他……
“昨夜之事,虽然皇帝下令密不外传,”顾平沉声道,“但今日凌晨时分,丽妃不顾宫规夜闯太后寝宫,想是违抗了皇命。”
“只是不知她到底说了多少,不过方才听闻太后留你用膳,我便猜想,你的事,太后应已知晓。”
“六殿下是否为人所害尚未可知,但你的事,由你亲口承认,已成事实。”
“太后作为后宫之主,不得不给丽妃一个交代。”
赵玄真一时间没说话。
虽然丽妃所为不利于她,但她此时只觉得心疼,她不怪丽妃。
赵玄真不怪,顾平却怪。
他明着没说什么,心里也知道丽妃所为全然出自一片爱子之心,但他还是怪,没缘由地怪。
“太后留你在宫中用膳,必会提起此事,”顾平叮嘱道:“此事我已遣人告知皇帝。”
“不过此时,他方才下早朝,过来还须些时间。”
“在这之前,你得自己小心应对。”
眼见赵玄真魂飞天外,一副没在听的样子,顾平转至她的面前,略微弓身,由下而上地望着她的眼睛,而后抬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道:“九公主在听吗?”
两三秒后,赵玄真才启唇,吐出一字:“在。”
“我……”赵玄真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顾平:“嗯?”
今早顾平离开后,赵玄真便再没睡着,她望着头顶绯红色的床帐,眼前全是那名宫女死前的摸样,以及赵玄瑞离世时那张苍白的脸。
知书给她新盖上锦被明明很暖,可赵玄真的指尖却在发凉,仿佛离世的赵玄瑞在轻轻触碰她的指尖。
“我……”赵玄真扭过头,抬腿往外走,道:“没事。”
“不怪你。”
顾平蓦然出声。
赵玄真脚步一顿,又听顾平重复道:
“不怪你。”
“有些话说出来,不免显得我冷心冷肺,”顾平稳着步伐,朝赵玄真的方向走来,于她身后半步停下,“可若是公主为此困扰,臣便顾不得了。”
“六殿下若是为人所害,那么对不住他的人,便应该是那奸人,与公主并无关系。”
“六殿下若是寿数已尽,那则是生死自有天命,只能算他命浅福薄,又与公主何干。”
这话光听着就觉得冰冷无比,赵玄真咬紧后槽牙,只觉得顾平不说人话着实该打。
她愤恨转身,怒视顾平,牙咬切齿正欲动手,却蓦地对上顾平的眼睛。
顾平的瞳色很浅,仿佛一块上好的琥珀,哪怕无甚情绪,也会显得得柔情似水,更况此时。
赵玄真愣住了,又听顾平柔声提醒道:
“若是在这些无端小事上耗费心神,许多细节便要偷偷溜走了。”
这时,赵玄真才恍然想起,她昨夜分明觉得赵玄瑞之死暗藏蹊跷。
赵玄真收敛神色,她做出一副宛如高山晶莹雪般的姿态,殊不知她的一双黑眸却亮得惊人璀若日光,她一甩衣袖,踏步往前,道:“这种事,何须你来提醒,本公主早已知晓。”
顾平在她身后暗笑,他目送赵玄真往前走。
眼见着她即将走出山洞,耳边却恍然听见一身细如蚊鸣的:
“顾平,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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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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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