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外响起一道略带苍桑的声音,房内三人皆是一惊,冬青和花楹二人更是“咚”的一声跪下,两人异口同声道:
“见过海嬷嬷。”
下一瞬,一个身材有些臃肿的老妪跨进房来,凌厉的目光扫过地上两人,最后落在苏若璃身上,打量一番后,又挪开,寻了一个凳子坐下后,沉声质问道:
“从你们进城主府的第一日起,老身便教了你们城主府的规矩,怎么,才短短几日,就忘得一干二净?”
“奴婢不敢,嬷嬷的教诲一直谨记于心。”
说着,花楹俯身,房间响起重重的磕头声。
“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乱说话了,还请嬷嬷网开一面。”
冬青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海嬷嬷才抬手示意她们起来。
“起来吧,你们先去门口候着,老身有几句话要单独和苏若璃说。”
待房门一关上,海嬷嬷立即起身,快步来到苏若璃跟前,与她对眼半晌后,轻叹出声:
“方才她们说的老身都听到了,苏丫头,不管你是真的失忆还是假装,切记谨言慎行,莫要再招惹是非,否则,老身也不能担保你能活着回去。”
眼看海嬷嬷说的那么严肃认真,苏若璃顺从的点头应下,混沌的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清晰无比的想法。
那就是,活着,离开!
……
在花楹的精心照顾下,苏若璃恢复的很快,从交谈中得知,她们都是长乐城土生土长的百姓,这次有幸被选中进到城主府参训,就是为了给城主挑选贴身婢女。
而参训的姑娘不得中途退出,否则就会冠上大不敬的罪名,严重的会全家发配到矿山,永远不得出来。
本来她还不以为意,听花楹说,矿山是长乐城管辖范围内,条件最艰苦、环境最差、工作最累,还经常会被监工抽打的地方,苏若璃彻底打消了自动退出的念头。
转头又想起了别的损招。
夜色中,苏若璃刚刚学完最新的礼仪内容,便迫不及待追着花楹问道:
“姐姐快跟妹妹说说城主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特别厌恶的人或事吗?”
听到她的问题,花楹整个愣住,脸上瞬间像抹了腮红一般,白里透红,只是光线太暗,苏若璃并没有看到。
“城主喜饮凉茶、不喜热汤;喜食清淡、最忌辛辣;喜穿墨色衣服、青色次之,最不喜白色;喜清净、忌喧哗;喜垂钓,在湖心亭有一个特定的位置……”
看着说了半日还不打算停的花楹,苏若璃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勾着嘴角,抬手打断了对方。
“好了,已经完全够用了。”
在花楹不解的目光中,她嘴角的弧度不断扩大……
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就到了期中考核的日子,苏若璃不得不回到训练队伍之中,三轮考核过后,她居然拿到了屈居花楹之下,第二的好成绩。
海嬷嬷念出她名字的那一刻,她自己都难以置信,一瞬间,嫉妒的、羡慕的、仇恨的、赞许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苏若璃心中忽然一紧,这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又找不到缘由,整个人局促又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突然,一只柔软的小手闯入她的眼帘,抚在她的手背上,她诧异的扭头,刚好看到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崇拜的盯着她。
“若璃姐姐,我是小翠,姐姐还记得吗?我们进来时考核同是倒数,现在姐姐居然拿了这么好的名次,妹妹实在真是太崇拜姐姐了,姐姐可否今晚抽空帮妹妹指点下功课?”
一向不擅长拒绝人的苏若璃,在那双含笑的目光中,轻轻点了点头。
是夜,苏若璃如约而至,小翠瘦小的身影早就等候在那,没有过多的寒暄,她将花楹教给她的注意点全部一五一十的传授给了小翠,两人一直练到夜深才分开。
接下来几日,小翠就像个小跟屁虫一样,天天姐姐长,姐姐短的跟在苏若璃身后,进步很快,这一举动也惹得有些人心中不快,其中就包括冬青。
这日,苏若璃像往常一样,随意抓了一件厚衣服就准备出门,却被一声暴喝拦住去路。
“苏若璃,你站住!”
自从她醒来后,冬青一直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她也小心问过花楹对方到底对她是有什么意见,花楹也说不出个三六九来,两人也就形成了井水不犯河水默契。
所以,听到声音的苏若璃一时愣住,站在原地反应半晌才开口。
“何事?”
“今日你若再出去找那个小翠,我就去城主那里告发你。”
冬青一把推开前来阻拦的花楹,快步跑到门口,打开双臂,将大门堵的死死的,仿佛苏若璃若是敢再走一步,她就会不顾一切扑上去厮打。
“???”
苏若璃看着怒目圆睁的冬青,想了很久也没想到自己有什么事是能被告发的,脸上慢慢透出一丝不悦来。
转眼,花楹也急急追上前,抓住冬青的手,劝说道:
“这可万万不行,海嬷嬷特意交代过,千万不能把她失忆的事说出去,妹妹若是去告发,难说也要受牵连的。”
“花楹姐姐,你都这么全心全意对她了,她又是怎么对姐姐你的,为何到此时,姐姐还要这般护着她?”
冬青一把回握住花楹的手,一手指着苏若璃的鼻子,眼中有泪光在闪烁,停顿半刻,她又继续道:
“今日她若敢踏过这个门槛,妹妹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去告发她。”
看到花楹的反应,苏若璃更懵了,她不知道她的失忆,怎么就会让她们搭上性命?疑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最后停在花楹身上,轻启朱唇道:
“失忆的人会如何?莫非城里有什么特别的规定?”
一时间,房间里静的落针可闻,最后还是花楹打破了沉默,替她解答了疑惑。
“在妹妹昏迷的时候,城主张贴了悬赏令,城中一旦发现忽然失忆的,或者言行举止怪异的人,立即告发,告发有奖。”
“为此,短短两日之内,城中就发生告发事件,不下数十起,结果不知为何,城主大发雷霆,将举报人一起发配去了矿山。”
闻言,苏若璃后背升起一股凉气,她们上午受训的时候,她还跟小翠说漏了半嘴,小翠还缠着她说晚上继续说的。
“姐姐跟她说那么多干甚,妹妹要说的压根不是这件事!”
话音刚落,苏若璃便感受到了一股不善的目光,抬眼,刚好撞上冬青的目光,狠狠剜了她一眼后,迅速移开,好似看到什么很恶心的东西一样。
对于她们没有告发她,苏若璃觉得很感激,可一想到冬青那嫌弃的眼神,顿时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梗着脖子,呛声道:
“冬青妹妹,今日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不如一次将话说个清楚。”
“好,说清楚就说清楚!”冬青撸起袖子,气势汹汹,一副准备打架的模样,结果只是将双手叉腰道:
“姐姐日日教导小翠花楹姐姐潜心研究出来的方法,可知小翠用那些方法,在背后给花楹姐姐使了多少回绊子?”
闻言,苏若璃脑海中闪过那双无辜如小鹿的眼睛,立即摇头否认道:
“不可能,小翠断然不会害花楹姐姐的,更遑论用那些方法了。”
她相信小翠,那么单纯善良的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恶毒的心思?一定是误会才对!
“不可能?”
冬青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眼神也更加凌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拉过花楹的手递到她的跟前,厉声道:
“姐姐就算没有心,也得有眼睛吧,看看这些伤,一次可以说是不小心,次次都在同一个位置,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吧?”
苏若璃低头一看,花楹左手食指上、无名指上都有被针扎过的伤,看那红肿结痂的模样,确实像冬青说的那样,是反复受伤导致。
可这也不能说明,就一定是小翠所为啊?
她在心中辩解着,可还没说出口,冬青仿佛察觉她想说什么,立即补充道:
“知道现在说什么姐姐都不信,明日,姐姐不如和花楹姐姐换个位置,一试便知真假。”
翌日,苏若璃怀着忐忑的心情和花楹交换了站位,毕竟,一边是对她有再造之恩的花楹,一边是她真诚相待的小翠,她谁也不想辜负,谁也不想冤枉,所以,当小翠投来疑惑的目光时,她也报以安抚的微笑。
至此,她依然坚信,一切只是场误会!
海嬷嬷到来时,眼神扫过众人,发现苏若璃与花楹交换了位置后,也仅仅是露出一丝错愕的表情,随即就被欣慰的笑给代替。
训练开始,苏若璃按照花楹教的方法,右脚分开,收腹挺胸,委身下蹲,双手小心翼翼的抬起桌上的托盘,却发现一切如常,并没有任何不妥,更没有所谓的绣花针藏在暗处,她的心也跟着落下,只想着一会如何和冬青争辩。
海嬷嬷下令收拾桌上的茶盏时,手中的托盘需要切换到单手抬稳,还要确保茶盏放在托盘的正中央,她默默将左手往上挪了三寸,手掌握紧和抬茶盏的动作是同步的,突然,钻心的痛楚让她双手一松,东西应声掉下,她的惨叫声也掩盖在这一片狼藉之下。
众人纷纷侧目,只见海嬷嬷铁青着脸来到苏若璃跟前,用戒尺挑起她的左手,两个指尖上的伤口,鲜血流个不停,可想而知扎的有多深。
海嬷嬷冷眼扫过她,又用戒尺挑过托盘,藏在背面还挂着血珠的两根银针,就那么展露在大家眼前,众人皆是大气不敢出一口,生怕被无故卷入这场风波当中。
“今日之事,老身并不会追究,权当给各位上了一课,要知道日后不管是谁当选城主的贴身婢女,都须时刻保持警惕,这不仅关乎到你们自己的安危,更关乎到城主的安危。”
“再过十日便是最终考核之日,你们须三人成组参加考核,组不上队的,一律取消参选资格。”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立即有相熟的人凑在一起,商量着组队,苏若璃身侧一时也围上好几人,或递上手绢为她擦拭血渍,或帮她清理脚下的茶盏碎片,或关心她的伤势,好不殷勤。
她知那些人的目的,但她都没有松口答应,直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她的眼底瞬间结出一片寒霜,不待对方开口,她便质问道:
“是你干的,对吗?”
小翠低着头,双肩颤抖着,像是在隐忍什么,忽而她双拳紧握,抬起双眸,眼中再无往日的无辜,换上的全是算计,还有嘴角的冷笑,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恶魔。
只听她冷冷开口道:
“花楹是第一,小翠这么做,不都是在为姐姐扫清障碍吗?姐姐非但不感激,现在事发,就想翻脸不认账吗?”
她何时让她……
苏若璃心中猛然一惊,抬头的瞬间,方才还围着她嘘寒问暖的人默默退开了几步,场中只留她和小翠在对峙,她焦急的在群中寻找那抹身影,最先触到的却是冬青鄙夷的目光,花楹站在冬青的身后,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想要上前去解释,却被小翠抬手拦住了去路。
“姐姐是要去哪里?落荒而逃吗?那也要带上小翠啊,毕竟小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姐姐,姐姐可不能甩手不管,所以,姐姐,我们组队吧!”
她收回目光,看着小翠一副摆明赖上她的无赖表情,顿时觉得胸口的气血翻涌,嘴里弥漫着铁锈的味道。
周身也响起了讨伐声。
“就她们这样狼狈为奸的人根本不配参加考核。”
“对呀,谁要跟她们组队,赢了也是一辈子的耻辱!”
眼见议论声越来越大,苏若璃的心却慢慢平静了下来,她看着小翠眼中全是算计得逞的笑,心底生出一堆反骨来。
“除了花楹姐姐,我不和任何人组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