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作办公室里的气氛,像一根绷紧的弦。
林栖迟将重新整理好的古籍清单和评估报告放在宋逾声面前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他快速翻阅着,指尖在纸页上留下轻微的划痕。
“所以,你坚持要加入这批残破的文献?”他头也不抬,声音冰冷。
“这是项目的初衷,宋总。”林栖迟站在桌前,背脊挺得笔直,“如果您坚持只数字化那些‘好看’的文物,我想我们没有必要继续合作。”
空气仿佛凝固了。艾米和几个团队成员屏住呼吸,偷偷交换着眼神。
宋逾声终于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你在威胁我?”
“我在陈述事实。”林栖迟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视线,“基金会可以撤资,博物馆会另寻合作伙伴。但这批古籍的数字化工作,一定会继续。”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逾声?抱歉,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一个温柔悦耳的女声传来。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位身着香槟色套装的年轻女子,她妆容精致,笑容得体,手中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林栖迟认得她——陆氏集团的千金,陆怀霜。近期的财经新闻里,没少出现她和宋逾声并肩出席各种活动的照片。
宋逾声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虽然谈不上热情,但语气明显缓和:“怀霜?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最近忙这个项目总是错过饭点,顺路给你带点吃的。”陆怀霜笑着走进来,目光自然地落在林栖迟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这位是?”
“林栖迟,博物馆的古籍修复师,项目的技术负责人。”宋逾声的介绍简短而公式化。
“原来是林小姐。”陆怀霜伸出手,笑容温婉,“久仰大名。我是陆怀霜,逾声的...朋友。”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微妙的停顿,引人遐想。
林栖迟机械地与她握手,触感柔软温热,与她冰凉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陆小姐。”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陆怀霜的视线落在桌上那份摊开的报告上,好奇地问:“你们在讨论工作吗?我是不是打扰了?”
“没关系,已经谈完了。”宋逾声合上报告,随手放到一边,动作间流露出一种不言而喻的亲昵,“就按林小姐的意见办。艾米,后续的采集工作你跟进。”
艾米连忙应下:“好的,宋总!”
林栖迟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摆设。他们之间那种自然而然的氛围,像一道无形的墙,将她隔绝在外。
“林小姐还有事?”宋逾声看向她,眼神恢复了一贯的疏离。
“...没有了。”她垂下眼帘,“我先去忙了。”
转身离开的瞬间,她听见陆怀霜温柔的声音:“逾声,你胃不好,再忙也要记得按时吃饭。这是我让厨房特意熬的粥...”
后面的话,她再也听不清了。
——
回到修复室,林栖迟却无法像往常一样投入工作。
她拿起镊子,试图继续修复那卷《金刚经》,但手却抖得厉害。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陆怀霜站在宋逾声身边的情景,那样登对,那样自然。
原来,他不是对所有人都那么冷酷。
原来,他也可以接受别人的关心和靠近。
只是那个人,不再是她了。
“栖迟姐,”小渔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担忧,“你脸色不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没事。”林栖迟放下工具,揉了揉眉心,“只是有点累。”
小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刚才听说...宋总的未婚妻来了?”
未婚妻?
三个字像惊雷一样在她耳边炸开。
“你听谁说的?”她的声音干涩。
“协作办公室那边都在传...说陆氏集团和宋氏即将联姻,是强强联合...”小渔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林栖迟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她想起陆怀霜那句意味深长的“朋友”,想起宋逾声对她不同于常人的态度...
原来,这就是他说的“向前看”。
原来,他早已有了新的生活,新的伴侣。
那她这五年的念念不忘,又算什么?
一场笑话吗?
——
下午,林栖迟被迫去协作办公室确认一批高清扫描图像。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笑声。
宋逾声和陆怀霜并肩站在最大的屏幕前,艾米和其他几个团队成员围在旁边。屏幕上展示着一幅数字化后的花鸟画,陆怀霜正指着画上的细节说着什么,宋逾声微微侧头听着,唇角带着一丝浅淡的弧度。
那画面和谐得刺眼。
林栖迟的脚步僵在门口。
“...所以我说,这幅画的数字化效果真好,连丝绢的纹理都清晰可见。”陆怀霜的声音带着赞赏,“逾声,你们这个项目真的很有意义。”
“是林小姐他们的工作做得细致。”宋逾声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
陆怀霜转过头,似乎才注意到门口的林栖迟,笑着招呼:“林小姐,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欣赏你们的工作成果呢,真是太精湛了。”
林栖迟强迫自己走进去,扯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陆小姐过奖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宋逾声,他却已经转回头去看屏幕,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侧影。
“林小姐,”陆怀霜走到她身边,语气亲切,“听说你主要负责修复工作?真是了不起。我从小就佩服能静下心来和这些老物件打交道的人。”
“只是本职工作而已。”
“这可不是谁都能做的工作。”陆怀霜笑道,目光落在林栖迟的手上,“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像我的手就笨得很,连个扣子都缝不好,更别说修复古籍了。”
她说着,自然地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林栖迟的手,以示亲近。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的瞬间,林栖迟下意识地缩回了手。这个动作太过明显,让陆怀霜的笑容僵了一下。
空气突然变得尴尬。
“抱歉,”林栖迟低声说,“我刚接触过化学试剂,手上可能不干净。”
陆怀霜很快恢复了得体的笑容:“没关系,是我唐突了。”
但林栖迟清楚地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讶异和不悦。
“怀霜,”宋逾声突然开口,声音冷淡,“你不是约了设计师看礼服吗?时间快到了。”
他的解围恰到好处,却像一把刀,狠狠扎进林栖迟的心口。他在维护陆怀霜,用一种她从未享受过的体贴。
陆怀霜看了眼手表,恍然道:“啊,差点忘了。那你们忙,我先走了。”她转向宋逾声,语气亲昵,“逾声,晚上家宴,别忘了。”
“嗯。”宋逾声淡淡应了一声。
陆怀霜离开后,办公室里的气氛依然凝重。团队成员们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图像确认完了吗?”宋逾声看向林栖迟,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漠。
“...还没有。”
“那就抓紧时间。”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区域,不再看她,“我希望这个项目的进度,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私人情绪而受到影响。”
私人情绪?
林栖迟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是在暗示她,不要因为嫉妒而影响工作吗?
多么可笑。
他带着他的“未婚妻”招摇过市,却反过来指责她有私人情绪?
——
那天晚上,林栖迟在修复室工作到很晚。
她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否则脑海中不断浮现的画面会让她发疯。宋逾声和陆怀霜并肩站在一起的画面,陆怀霜那句“家宴”,团队成员们暧昧的眼神...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缠越紧。
她拿起那卷《金刚经》,金箔在灯光下闪着冷冽的光。那道被划伤的痕迹依然明显,无论她如何努力修补,瑕疵永远存在。
就像她和宋逾声之间,无论她如何试图维持表面的平静,那些伤痕始终在那里,稍一触碰,就会再次裂开。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她轻声念着经文,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在古老的纸张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水渍。
她慌忙用纸巾去吸,动作却突然顿住。
看啊,即使是历经千年的经文,也承受不住一滴眼泪的重量。
那她呢?
她这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又该如何承受这接二连三的打击?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像极了五年前那个分别的夜晚。
她记得那天,他也是这样决绝地转身,走入雨中,再也没有回头。
原来,从始至终,被困在过去的,只有她一个人。
他早已走远,有了新的生活,新的伴侣。
而她,还傻傻地站在原地,修补着那些他早已弃如敝履的回忆。
真是...
太可笑了。
林栖迟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任由无声的泪水浸湿衣襟。
这一次,她是真的觉得,那面镜子,再也修不好了。
那些金色的裂痕,将永远横亘在他们之间,提醒着她,有些东西,一旦破碎,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最残忍的是,握着碎片不肯放手的那个人,始终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