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之际,随着北风呼啸而过,竟真提前迎来了冬至的第一场雪。
总督府。
姚凡舒展开原本皱紧的眉头,随即缓步入内殿。
“启禀圣上,二十大板全部执行完毕”姚凡行至荆云起身侧,应声道。
“他可知错”荆云起淡然说道。
“禀圣上,徐大统领下手没轻没重的,十几棍打下去的时候,墨将军就昏了过去”姚凡思虑片刻,随即再次应声道。
“启禀圣上,墨将军也是为了众将士着想,想必方才也是一时心急,才会弄此差错”站在一旁看戏的李副将,此时倒是装个好人了。
武文政瞥了他一眼,心里明镜一般,可此时圣上正在气头上,他若是再求,恐怕就不是这二十板子的事了。
“送回府去,莫要再来碍孤的眼”荆云起将手中珠串一置,随即下令。
闻听此言,武文政方才松了一口气,毕竟只要不削官职,挨板子就挨板子吧。
一个时辰后。
武家府邸。
毕竟武胜男也是女儿家,换药时还是得站在院子内等候。
房门被推开,看着自家二哥皱眉蹙额的样子,武胜男上前询问道“可同大哥伤势一样?”
武如山闻言点头不语,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似哑巴吃黄连,如何能说出口。
似武如山这般心思缜密之人,立刻便知晓,自家大哥的死,多半是当今圣上的手笔了。
“我去找主帅,必须把这事儿弄清楚”武胜男转身便要走,却被武如山直接拉住。
“爹比我们看的透彻,你去了也是无用”武如山是武家几个孩子中,最像武文政的。
若不是身子骨打小弱些,怕也是营中一员悍将。
武文政宅院内。
屋内昏暗无比,若不是月光洒落,都看不清罗汉床踏上还坐着一人。
回想着诸多往事,武文政叹了口气,待抬手拿起酒盅,才发现早已是空的了。
叩门声忽然响起。
“何事”武文政放下酒盅,随即双手揉了揉面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进来。”
“阿爹”武如山推门进来,看见武文政晃晃悠悠的样子,立马跑上前扶住武文政。
“无碍”武文政拍了拍武如山的手臂,随即抬眼看向武如山“可是为了墨将之事前来。”
武如山躬身行礼道“请父亲明示。”
“那李副将,原本就是圣上的旗子,卿予他惹错人了”武文政叹了口气。
早在武文政未曾上任旗洲总督时,这李福就被就被燕川帝,安插进了武家军内。
武家军一路北上时,李福可谓是与武文政出生入死,且为人处事圆滑,颇得武文政信赖,最终被提拔到副将位置。
可其位置坐稳后,武文政就从蛛丝马迹中,查出多年来,他与国都的暗线往来,由此猜出其是燕川帝布下的眼线。
冬衣之事,武文政早就知晓,只是按兵未动,未曾想到墨卿予打乱了一切布局。
“他混迹官场这么多年,不可能不做两手准备,一句旧棉充新棉,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武文政回想起殿前李福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
那被云霄逮住的侍从,咬死那冬衣是他自己置办的,而库房里的旧衣,则是留着旧棉充新棉,贴补流民百姓。
可谓是每一句话,都能将墨卿予压的死死的,一点余份儿都没留。
翌日。
旗洲的天刚蒙蒙亮时,就听车夫来回忙碌,在天大亮前套好了几辆马车。
原是燕川帝连夜下旨,旗洲边境既已无外患之忧,便调令骠骑将军归都留守。
马车内,暖炉微微升起热气,烤的墨凭轩小脸儿通红。
墨卿予卧靠在软褥之上,眉头紧锁着,即便是再上好的马车,也抵不住颠簸带来的疼痛。
就算是习武之人,被打的皮开肉绽,也得个个把月,方才能好利索。
“兄长”墨凭轩抬手间,拉住墨卿予有些粗糙的大手“去哪?”
“回家”墨卿予睁开双眸,随即揉了揉墨凭轩的小脑袋,直到其头发被揉的乱糟糟的,方才肯撒手。
归都之路,墨卿予这队人马从旗洲出发,必然同樱洲一样,归都之路都需经过安洲、淮洲两地。
但路途遥远,怕是要花费掉月余光景才可。
到了安洲城内,已然是半月后的事儿了,这时墨卿予的伤势,恢复到可以在云霄的搀扶下,缓步行走了。
不似国都那般热闹,安洲城内还是泥泞的土路,尤其是下过雪后,更是凝成一片片黑泥。
墨卿予领着墨凭轩,在安洲城内逛了半个时辰,许是冻得有些发冷,只看墨凭轩是一个鼻涕泡,接着一个鼻涕泡的冒。
这才为了取暖而歇下脚,沿着安洲街头找了家面馆,跟店小二的点了两碗酱面。
冬日里铺子里客少,小二看二人穿着简朴,热心肠的上前寒暄起几句。
“国都动荡那年,逃难至旗洲”聊到此处,只见小二眼珠子一转,随即起身将掌柜的喊来。
“什么事儿啊,大呼小叫的”一脸疑惑的面馆掌柜,扑了扑身上的浮面,随即挽着袖子走出来问道。
刚想再问,是否是面做的食客不满意,却忽然察觉到了墨卿予的面容,他先是看了看孩童,随后又再次看向墨卿予。
似乎总于敢断定,其与昔日故友,竟那般相似。
“你…你”掌柜的一脸惊愕,抬起的手都微微颤抖“你可是长安兄的长子,墨卿予。”
墨卿予下意识里,将撂下筷子的墨凭轩拉入身后,随即看似端坐,实则已然握紧袖中匕首。
“您是?”墨卿予发问道。
下一瞬,只见掌柜弯腰拜道“恩公在上,请受小老儿一拜。”
“店家这是何意?”墨卿予起身后,立即向侧边退两步,并不承此礼。
“当年…”掌柜的开始述说起,那有愧于心的陈年旧事。
此人姓杜名秋,乃是当年,同墨卿予父亲墨长安,从同一村子里,科考出来的读书人。
当年亏得墨家富裕,一路上若不是有墨长安相助,他早就饿死了。
穷秀才指的便是他这种。
二人在当年乡试中,都分分考中举人,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可时运不佳,竟遇上了时局动荡。
历来改朝换代之时,武将出仕的出仕,文臣则一落千丈。
举人,即便再次考中贡士、进士,又如何?到最后还是连口饭都吃不上。
且后来,原本自愿参军的告示,却便成了抓壮丁,上至六旬老者下至十岁孩童,皆不放过。
墨卿予的父亲墨长安,刚把妻儿安顿至身旁,就遇上此等动乱,连夜北上欲要逃去樱洲。
而杜秋,他自然是顾不及带走,也没能力带上一起逃,便留了些许盘缠予他,也因此变相救了杜秋一命。
许是听的刺耳,墨卿予抬手揉了揉耳朵,随后只其直接抱起墨凭轩,看向杜掌柜道“杜掌柜此言,还是留给自己听便是。”
虽说当年墨卿予还小,但有些事情他自然还是记得的,今日若不是他杜秋上前攀谈,墨卿予还就真忘了有他这号人了。
什么留了些盘缠,纯属狗屁胡诌。
当年若不是这厮被抓至参军,当即反咬一口,给决心参军的墨长安,扣了个莫须有叛逃的罪名,墨长安又怎会带着妻儿逃命。
“杜秋”墨凭轩被墨卿予单手抱住,抬眼看着杜秋“小人!”
墨卿予勾唇间,略带讽刺意味的抿嘴一笑,随即从腰间拿出些许碎银子,待递到桌儿上后,方才又道“两碗面钱,不用找了。”
小二诧异的后退几步,为墨卿予让开道来,不敢再抬头,忙手忙脚间拿着汗巾,小跑奔去后厨忙活了。
至于杜掌柜,则是黑着脸站直了身子,看着墨卿予离开的背影,随即将桌子上的银子收好。
便啐了一口道“穷酸货,即便钱都在老子这,又能如何?料你也拿不走。”
客栈内。
墨凭轩在木桶内玩着水,目光收回间,墨卿予看向跃窗而入的云霄“办妥了?”
云霄掂量掂量手中的钱袋子“窃来了。”
“怎能叫窃,这叫物归原主”墨卿予抢过钱袋子,立刻查了查“多出来的,便算是这些年填补上的。”
就在此时,随着一声鹰鸣传来,首阳也从窗外飞入,待其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后,看向墨卿予抬了抬爪子。
是封从旗洲送来的信。
亏得当初离开旗洲时,墨卿予将首阳留在了武胜男那处。
“阿若齐吉,竟攻破了守城军”墨卿予眼眸微缩,随即立刻看向云霄“将凭轩送至国公府。”
感受着肩膀上握紧的手掌,云霄有些迟疑,一则是墨卿予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二则如此这般返回樱洲,便是抗旨。
冬至当日,国公府内外从卯时开始清扫积雪,府内轮值的小厮丫鬟们,纷纷忙前忙后间,张罗着大小事务。
“凭轩”邱则安咳两声,待拾了拾身上的披衣又道“可起了吗?”
墨凭轩闻听此言,吓得直接一个鲤鱼打挺,竟直接从踏上蹦了起来。
“先生,我起了”墨凭轩快速穿好鞋袜,随即推了推床榻旁打盹儿的书童“董生,你,害死我了。”
虽说在则安的悉心教导下,墨凭轩说话利落些许,但还是不免有些绕口。
而董生,是荆元济特意给墨凭轩挑选的书童,此子为人老实本分从不多言,是照顾凭轩的不二人选。
木愣愣的揉了揉眼睛,随即被墨凭轩直接薅了起来“快醒醒吧少爷,上早堂了!”